生说这件事,可是老人总设法闪躲着他。老人知道瑞宣所知道切,明知情形不妙,可是还强要相信日本人不敢向英帝国挑战。他最高兴和人家辩论,现在却缄默无言。他为中国人着急,也为英国人着急。但是,他又以为英国到底是英国,不能与中国相提并论,不肯承认中国与英国同立在危险地位。
见老人不高兴谈话,瑞宣想专心作事,好截住心中忧虑。可是,他注意力不能集中。会儿,他想起欧洲战事,而推测到慢慢全世界会分为两大营阵,中国就有助援与胜利希望。会儿,他想象到祖父,母亲,与儿女,将要挨饿惨状。这样忧喜,使他感到焦躁。
长顺不敢招呼他,他也不敢招呼长顺。他觉得自己点也不比长顺高明。他们俩似乎都已变为老人,身体还未衰老,而心已不会发出青春之花香味。
小顺儿已到上学年岁。瑞宣决定不教他去入学——他儿子不能去受奴隶教育。天佑太太与韵梅都反对这个办法,瑞宣可是很坚决,倒好象不教儿子去受奴化教育是他抗日最后道防线!
不久,他开始笑自己:"要用个小娃娃去挡住侵略吗?去洗刷家人苟延残喘耻辱吗?"可是,他依然不肯改变主张。每天得空,他便亲自教小顺儿识字,认数目。在这以外,他还对孩子详细讲述中国历史与文化。他明知道,这不大合教育原理,可是,这似乎是他最高兴作事。在这讲论时候,他能暂时忘眼前危亡与耻辱,而看见个光华灿烂,到处是周铜汉瓦,唐诗晋字,与梅岭荷塘中华。同时,他也忘自己因循苟安,而想到小顺儿将来——个最有希望与光明将来!
为省灯油,韵梅总在白天抓着工夫作活,晚上很早就睡,不必点灯。就是点上灯,灯头也捻得很小。为教小顺儿读书,瑞宣狠心把灯头捻大!不,他不能为省点油而耽误孩子教育!屋中这点灯光,仿佛是亡城中唯光明,是风,bao里灯塔!
冷天,他把小顺儿小手放在自己袖口里,面对面给讲古说今。讲着讲着,小顺儿打盹。他无可如何把孩子放到床上去。热天,父子会坐在院中用功。这时候,小妞子也往往装模作样坐下听讲。小顺儿若提出抗议:"妞妞,你听不懂!"瑞宣温和说:"教她听听,她会懂!"在最近两天,正在这讲说,忽然想起目前人造饥荒,瑞宣浑身忽然冷。他看见个将要饿死小儿,样子还象小顺儿,可是瘦得只剩层皮!他讲不下去。"小顺儿,睡觉去吧!"他知道,这点教育救不小顺儿,而更恨自己无能与可笑。
因此,他可也就更爱小顺儿。小顺儿是他希望,小顺儿将要作出他所未能作到切,小顺儿万不可饿死!
但是,谁能保证,在无粮城中,儿女不饿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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