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打算先揍这个老太婆
顿吗？"瑞宣特别强调
"老太婆"三个字。
大家看看瑞宣，又看看日本老太婆。方六头个摇摇头。谁也不乐意欺侮个老太婆。
瑞宣回过头来对日本女人说："你快走吧。"
老太婆叹口气，向大家深深鞠躬，走开。老太婆走，丁约翰过来。
方六见丁约翰过来，觉着自己有帮手。自从德国战败以后，丁约翰就跟大家说过，只要日本战败，就好好收拾收拾北平
日本人。
仿佛妞子只不过是睡着。
祁老人转回身来跟她说："小顺儿他妈，听见吗？日本投降。小顺儿他妈，别再哭，好日子就要来。刚才
心里憋得难受，糊涂。想抱着妞子去找日本人，错，不能这
糟践孩子。小顺儿他妈，给妞子找两件干净衣服，给她洗洗脸。不能让她脸上带着泪进棺材。小顺儿他妈，别伤心，日本鬼子很快就会滚蛋，咱们就能消消停停过太平日子。你和老大都还年轻，还会再有孩子。"
韵梅象是没有听见老人劝慰，也没注意到他是尽力在安慰她。她步步慢慢朝前挪，低声叫着："妞子。"天佑太太还站在院子里，瞧见韵梅，她就跟着走起来。她好象知道，韵梅不乐意让她把妞子抱过去，所以在后面跟着。
李四大妈本来跟天佑太太站在块儿，这会儿，也就不加思索地跟着婆媳俩。三个妇女前后脚走进屋里去。
影壁那边，说相声方六正扯着嗓门在跟街坊们说话，"老街坊们，咱们今儿可该报仇。"他这话虽是说给街坊邻居们听，可眼睛却只盯着日本老太婆。
"约翰，你是什意思？咱们该不该上三号去，教训教训
大家都听见方六话，然而，没明白他意思。北平人，大难临头时候，能忍，灾难旦过去，也想不到报仇。他们总是顺应历史自然，而不想去创造或者改变历史。哪怕是起逆风，他们也要本着自己成不变处世哲学活下去。这哲学根本，是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用不着反击敌人。瞧，日本人多凶——可日本投降！八年占领，真够长！然而跟北平六、七百年历史比起来，八年又算得什？……谁也没动手。
方六直跟大家说："咱们整整受八年罪，天天提溜脑袋过日子。今儿个干嘛不也给他们点儿滋味儿尝尝？就说不能杀他们，还不兴啐口唾沫？"
向和气顺从程长顺，同意方六话。"说是，不打不杀，还不兴冲他们脸上啐口唾沫？"他呜囔着鼻子，大喊声："上呀！"
大家冲着日本老太婆哄而上。她不明白大家说些什，可看出他们来得不善。她想跑，但是没有挪步。她挺挺腰板儿，乍着胆子等他们冲过来。她愿意忍辱挨打，减轻自己和其他日本人罪过。
瑞宣到这会儿直坐在地上，好象失去知觉。他猛然站起，步跨到日本老太婆和大家中间。他脸煞白，眼睛闪着光。他挺起胸膛，人仿佛忽地拔高不少。他照平常那样和气，可是态度坚决地问道："你们打算干什？"谁也没敢回答，连方六也没作声。中国人都尊重斯文。瑶宣合他们口味，而且是他们当中唯受过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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