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姐说不出话,唐小姐低下头。曹元朗料想方鸿渐认识德文跟自己差不多,并且是中国文学系学生,更不会高明——因为在大学里,理科学生瞧不起文科学生,外国语文系学生瞧不起中国文学系学生,中国文学系学生瞧不起哲学系学生,哲学系学生瞧不起社会学系学生,社会学系学生瞧不起教育系学生,教育系学生没有谁可以给他们瞧不起,只能瞧不起本系先生。曹元朗顿时胆大说:“也知道这诗有来历,不是早说士代民歌作风?可是方先生那种态度,完全违反文艺欣赏精神。你们弄中国文学,全有这个‘考据癖’坏习气。诗有出典,给识货人看,愈觉得滋味浓厚,读着首诗就联想到无数诗来烘云托月。方先生,你该念念爱利恶德诗,你就知道现代西洋诗人东西,也是句句有来历,可是们并不说他们抄袭。苏小姐,是不是?”
方鸿渐恨不能说:“怪不得阁下大作也是那样斑驳陆离。你们内行人并不以为厅怪,可是们外行人要报告捕房捉贼起赃。”只对苏小姐笑道:“不用扫兴。送给女人东西,很少是真正自己,拆穿都是借花献佛。假如送礼人是个做官,那礼物更不用说是旁人身上剥削下来。”说着,奇怪唐小姐可以不甚理会。
苏小姐道:“
扭上锁。丢锁上钥匙,是,也许你自己。从此无法开门,永远,你关在心里。
诗后小姐是:“民国二十六年秋,为文纨小姐录旧作。王尔恺。”这王尔恺是个有名青年政客,在重庆做着不大不上官。两位小姐都期望地注视方鸿渐,他放下扇子,撇嘴道:“写这种字就该打手心!从没看见用钢笔写折扇,他倒不写段洋文!”
苏小姐忙道:“你不要管字好坏,你看诗怎样?”
鸿渐道:“王乐恺那样热口做官人还会做好诗?又不向他谋差使,没有恭维歪诗义务。”他没注意唐小姐向自己皱眉摇头。
苏小姐怒道:“你这人最讨厌,全是偏见,根本不配讲诗。”便把扇子收起来。
鸿渐道:“好,好,让平心静气再看遍。”苏小姐虽然撅嘴说:“不要你看,”仍旧让鸿渐把扇子拿去。鸿渐忽然指着扇子上诗大叫道:“不得!这首诗是偷来。”
苏小姐铁青着脸道:“别胡说!怎是偷?”唐小姐也睁大眼。
“至少是借,借外债。曹先生说它有古代民歌风味,点儿不错。苏小姐,你记得?咱们在欧洲文学史班上就听见先生讲起这首诗。这是德国十五六世纪民歌,到德国去以前,跟人补习德文,在初级读本里又念过它,开头说:‘是你,你是,’后面大意说:‘你已关闭,在心里;钥匙遗失,永不能出。’原文字句记不得,可是意思决不会开错。天下断没有那样暗合事。”
苏小姐道:“就不记得欧洲文字史班上讲过这首诗。”
鸿渐道:“怎没有呢?也许你上课时候没留神,没有那样有闻必录。这也不能怪你,你们上是本系功课,不做笔记只表示你们学问好;先生讲你们全知道。们是中国文学系来旁听,要是课堂上不动笔呢,就给你们笑程度不好,听不懂,做不来笔记。”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可能部分章节内容会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