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皮夹,开矿似发掘半天,郑重拣出张小相片,上面个两目炯炯女孩子,表情非常严肃。鸿渐看嚷道:“太好!太好!是什人?”辛楣取过相片,端详着,笑道:“你别称赞得太热心,听要吃醋,咱们从前有过误会。看朋友情人照相,客气就够,用不到热心。”鸿渐道:“岂有此理!她是什人?”辛楣道:“她父亲是先父位四川朋友,这次去,最初就住在他家里。”鸿渐道:“照你这样,上代是朋友,下代结成亲眷,交情辈子没有完时候。好,咱们将来儿女——”孙小姐病征冒上心来,自觉说错话——“唔——看她年轻得很,是不是在念书?”辛楣道:“好好文科不念,要学时髦,去念什电机工程,念得叫苦连天。放暑假,报告单来,倒有两门功课不及格,不能升班,这孩子又要面子,不肯转系转学。这来,不念书,愿意跟结婚。哈哈,真是个傻孩子。倒要谢谢那两位给她不及格先生。不会再教书,你假如教书,对女学生分数批得紧点,这可以促成无数好事,造福无量。”鸿渐笑说,怪不得他要接老太太进去。辛楣又把相片看看,放进皮夹,看手表,嚷道:“不得,过时候,孙小姐要生气!”手忙脚乱算账,壁说:“快走!要不要送你回去,当面点交?”他们进饭馆,薄暮未昏,还是试探性夜色,出来时候,早已妥妥帖帖地是夜。可是这是亚热带好天气夏夜,夜得坦白浅显,没有深沉不可测城府,就仿佛让导演莎士比亚《仲夏夜之梦》人有个背景榜样。辛楣看看天道:“好天气!不知道重庆今天晚上有没有空袭,母亲要吓得不敢去。回去开无线电,听听消息。”
鸿渐吃得很饱,不会讲广东话,怕跟洋车夫纠缠,个人慢慢地踱回旅馆。辛楣这席谈,引起他许多思绪。个人应该得意,得意人谈话都有精彩,譬如辛楣。自己这年来,牢骚满腹,触即发;因为向不爱听人家发牢骚,料想人家也未必爱听自己牢骚,留心管制,像狗戴嘴罩,谈话都不痛快。照辛楣讲,这战事只会扩大拖长,又新添家累,假使柔嘉病真给辛楣猜着——鸿渐愧怕得遍身微汗,念头想到别处——辛楣很喜欢那个女孩子,这望而知,但是好像并非热烈爱,否则,他讲她语气,不会那样幽默。他对她也许不过像自己对柔嘉,可见结婚无需太伟大爱情,彼此不讨厌已经够结婚资本。是不是都因为男女年龄距离相去太远?但是去年对唐晓芙呢?可能就为唐晓芙,情感都消耗完,不会再摆布自己。那种情感,追想起来也可怕,把人扰乱得做事吃饭睡觉都没有心思,刻都不饶人,简直就是神经病,真要不得!不过,生这种病有它快乐,有时宁可再生次病。鸿渐叹口气,想年来,心境老许多,要心灵壮健人才会生这种病,譬如大胖子才会脑充血和中风,贫血营养不足瘦子是不配。假如再大十几岁,到回光返照年龄,也许又会爱得如傻如狂,老头子恋爱听说像老房子着火,烧起来没有救。像现在平平淡淡,情感在心上不成为负担,这也是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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