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霜边,小风尖溜溜把早霞吹散,露出极高极蓝极爽快天;祥子愿意早早拉车跑趟,凉风飕进他袖口,使他全身象洗冷水澡似哆嗦,痛快。有时候起狂风,把他打得出不来气,可是他低着头,咬着牙,向前钻,象条浮着逆水大鱼;风越大,他抵抗也越大,似乎是和狂风决死战。猛股风顶得他透不出气,闭住口,半天,打出个嗝,仿佛是在水里扎个猛子。打出这个嗝,他继续往前奔走,往前冲进,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住这个巨人;他全身筋肉没有处松懈,象被蚂蚁围攻绿虫,全身摇动着抵御。这身汗!等到放下车,直直腰,吐出口长气,抹去嘴角黄沙,他觉得他是无敌;看着那裹着灰沙风从他面前扫过去,他点点头。风吹弯路旁树木,撕碎店户布幌,揭净墙上报单,遮昏太阳,唱着,叫着,吼着,回荡着!忽然直驰,象惊狂大精灵,扯天扯地疾走;忽然慌乱,四面八方乱卷,象不知怎好而决定乱撞恶魔;忽然横扫,乘其不备袭击着地上切,扭折树枝,吹掀屋瓦,撞断电线;可是,祥子在那里看着;他刚从风里出来,风并没能把他怎样!胜利是祥子!及至遇上顺风,他只须拿稳车把,自己不用跑,风会替他推转车轮,象个很好朋友。
自然,他既不瞎,必定也看见那些老弱车夫。他们穿着阵小风就打透,阵大风就吹碎,破衣;脚上不知绑些什。在车口上,他们哆嗦着,眼睛象贼似溜着,不论从什地方钻出个人来,他们都争着问,"车?!"拉上个买卖,他们暖和起来,汗湿透那点薄而破衣裳。停住,他们汗在背上结成冰。遇上风,他们步也不能抬,而生生要曳着车走;风从上面砸下来,他们要把头低到胸口里去;风从下面来,他们脚便找不着地;风从前面来,手扬就要放风筝;风从后边来,他们没法管束住车与自己。但是他们设尽方法,用尽力气,死曳活曳得把车拉到地方,为几个铜子得破出条命。趟车拉下来,灰土被汗合成泥,糊在脸上,只露着眼与嘴三个冻红圈。
天是那短,那冷,街上没有多少人;这样苦奔天,未必就能挣上顿饱饭;可是年老,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年小,有父母弟妹!冬天,他们整个是在地狱里,比鬼多口活气,而没有鬼那样清闲自在;鬼没有他们这多吃累!象条狗似死在街头,是他们最大平安自在;冻死鬼,据说,脸上有些笑容!
祥子怎能没看见这些呢。但是他没工夫为他们忧虑思索。
他们罪孽也就是他,不过他正在年轻力壮,受得起辛苦,不怕冷,不怕风;晚间有个干净住处,白天有件整齐衣裳,所以他觉得自己与他们并不能相提并论,他现在虽是与他们同受苦,可是受苦程度到底不完全样;现在他少受着罪,将来他还可以从这里逃出去;他想自己要是到老年,决不至于还拉着辆破车去挨饿受冻。他相信现在优越可以保障将来胜利。正如在饭馆或宅门外遇上驶汽车,他们不肯在块儿闲谈;驶汽车觉得有失身分,要是和洋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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