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糊涂涂,天赐不折不扣活六个月。到这儿,才与“岁”发生关系。牛老太太训令纪妈干人等:“有人问,说:半岁。”“岁”比“月”与“天”自然威严多多。天赐自己虽没觉出“半岁”尊严在哪里,可是生活上确有变动。这些变动很值得注意,怎说呢,假如人生六月而毫无变动,或且有那天,自朝及暮始终没出气,以表示决不变动,这个小人也许将来成圣成贤,可也许就这回老家。所以们得说说这些变动,证明天赐在半岁时候并未曾死过:传记是个人“生活”记录,死后切统由阴间负责登记。
从方面说,这是解放时期。牛老太太虽然多知多懂,可是实际上辈子没养过小孩,所以对解放娃娃手脚,究竟是在半岁时候,还是得捆到整八个月呢,不敢决定。她赏纪妈个脸,“该不用捆吧?在乡下,你们捆多少天哪?”纪妈又想起沙子口袋来:“们下地干活去,把孩子放在口袋里,不用捆,把脖子松松拢住就行。”老太太对纪妈很失望:凡是上司征求民意时候,人民得懂得这是上司赏脸,得琢磨透上司爱听什,哪怕是无中生有造点谣言呢,也比说沙子口袋强。纪妈不明白此理,于是被太太瞪两眼。
到底是老刘妈。太太问,她立刻转眼珠——那只瞎虽看不见东西,可也能转动助威——心里说:往常太太问,街上有卖粽子吧,定是要开始预备过五月节,或是太太想吃顿嫩西葫芦馅饺子。这想,便有主意:“少爷不是快八个月吗?”给太太个施展学问机会。
“谁说,不是刚半岁吗。”太太记性到底是比下人强。“老这老颠蒜似!”
“个子那大,说九个月也有人信!”老刘妈狗文章不专仗着修辞,而是凭着思想力量,沉重而发甜,像广东月饼。“其实半岁就可以不用捆,该穿小衣裳。”真,她自己孩子也是在口袋里养起来,根本不晓得娃娃该捆几个月;太太既是问下来,想是有意给天赐松绑。设若太太问娃娃该在几个月推出斩首,老刘妈必能知道是应登时绑到法场。
无论怎说吧,天赐身上捆仙绳被解除下去,而换上连脚裤。纪妈看出来:六个月工夫,捆仙绳确是有功效,天赐腿绝对不能罗圈,因为脚尖已经向里拐拐着。这回她留个心眼,没向太太去报告。幸而如此;不然,天赐也许再被捆起来。
好在天赐是男子汉大丈夫,曲线美曲法如何,他满不在意。反正松绑是件快事,他开始享受。拳头也能放在口中咂着,脚也会踢,他很高兴。
个哭不好,笑也不好人,如牛天赐——小名福官——者,顶好别太高兴。天赐不懂事:两脚踢起,心中使劲,两唇,bao裂,他叫出声“巴”来。由他自己看,这本是很科学,可是架不住别人由玄学观点看。牛老太太以为个懂得好歹,官样娃娃应当先叫“妈”。天赐叫“巴”。“巴”者“爸”也;就凭牛老者那个样,配吗?
牛老者自然很得意。五十多岁才有人叫爸,当时死去也不算冤屈,况且是没死而当活爸爸呢!他越高兴便越不知道怎样才好,全身肉都微笑着,而眼睛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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