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宝斋——前任老祥盛管账先生——附议:孟子冬孟老掌柜那样人确是找不到;他死三四年。
王宝斋有四十多岁,高身量,大眼睛,山东话亮响而缠绵,把“腿儿”等字带上嘟噜,“人儿”轻飘化为“银儿”,是个有声有色山东人。
束脩多少,节礼怎送等等问题,王老师决定不肯说,显出山东礼教与买卖人义气:“你这是怎,牛大哥,都是自己银儿!给多少是多少,给多少是多少;要是嫌少,是个屌!”王老师被情感激动,不自觉说着韵语。
牛老者本来不敢拿主意,就此下台,回家和太太商议。太太有点怀疑王宝斋学问与经验。老者连连声明:“老祥盛管账先生,老祥盛!”太太仔细想:
个大桃,个上口!
好容易妈妈止悲声,天赐和四虎子又作度详细讨论。四虎子意见是“要是偷,就偷个;你错处是在个上口!”
“求爸赔上妈妈三个呢?”天赐问。
“也好!”
偷桃案结束以后,太太决定叫天赐上学;这个反劲儿,谁受得?
孩儿念书,在老太太看,与其是为识字还不如是为受点管教。个官样少爷必得识字,真;可是究竟应识多少字,老太太便回答不出。她可是准知道:个有出息孩童必须规规矩矩,像个大人似。因此,她想请先生来教专馆。离着先生近,她可以随时指示方针;先生实在应当是她助手。
牛老者不大赞成请先生,虽然没有不尊重太太主张意思。商业化:他并不能谋划得怎样高明,可是他愿意计算下;计算好歹,他也不关心,不过动动算盘子儿总觉得过瘾。他珠算并不精熟,可是打得很响。太太定要请先生,也好;能省俩钱呢,也不错。他愿意天赐入学校。这里还有个私心;天赐上学,得有人接送;这必定是他差事。他就是喜欢在街上遛遛儿子。有儿子在身旁,他觉得那点财产与事业都有交待,即使他天生来马虎,也不能完全忘掉死,而死后把堆现洋都撒纸钱也未免有失买卖规矩。可是太太很坚决:不能上学校去和野孩子们学坏!她确是知道天赐现在是很会讨厌,但她也确信天赐无论怎样讨厌也必定比别人家孩子强。再说,有个先生来帮助她,天赐这点讨厌是定可以改正。牛老者牺牲自己意见,而且热心帮忙去请先生;在这点上,他颇有伟大政治家风度。所以怕太太有时候也是种好训练。
牛老者记得死死,只有“老山东儿”会教馆,不知是怎记下来。见着朋友,他就是这句:“有闲着老山东儿没有,会教书?”
不久,就找着位。真是老山东儿,可是会教书不会,介绍人并没留意。介绍人还以为牛掌柜是找位伙计或跑外先生呢。及至见面,提到教书问题,老山东儿说可以试试,他仿佛还记得幼年间读过小书:眼前字们,他确是很能拿得起来,他曾作过老祥盛先生。提老祥盛,牛老者肃然起敬:
“老祥盛?行,家去见见吧!老祥盛,”这三个字有种魔力,他舍不得放下:“老祥盛老掌柜,孟子冬,现在有八十多岁吧?那样买卖人,现在找不到,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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