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原野上片精赤,不见麦禾也不见青草,满眼是枯死柿树枝干。想种点萝卜也不进籽儿,柿可当食,萝卜亦可救生,老天爷连丝儿生存机缘都不给白鹿原上乡民。干旱僵持过春天又延续过夏天,当场隔年不见透雨降下时候,人们已经不大关心或者无心操持秋田播种事,种籽没有,耕牛也没有。旷年持久空前未遇大旱造成闻所未闻旷日持久年经,野菜野草刚挖出地皮被人们连根挖去煮食,树叶刚绽开来也被捋去下锅。先是柳树杨树,接着是榆树构树椿树,随后就把切树叶都煮食净光,出茬捋茬。榆树叶是所有树族中佼佼者,捋树叶又扒树皮,剔掉粗皮留下内瓤,剁成细未儿和水熬煮,就变成又粘又稠绝佳糊糊。白鹿原上榆树是继柿树之后来又个家族。饿死人已不会引起惊慌诧异,先是老人后是孩子,老人和孩子似乎更经不住饥饿。饿死老人不仅不会悲哀倒会庆幸,可以节约份吃食延续更有用人生命。只有莫名其妙流言才会引起淡弱兴趣,个过门年媳妇饿得半夜醒来,再也无法人睡,撞摸身旁已不见丈夫踪影,怀疑丈夫和阿公阿婆在背过她偷吃,就蹑手蹑脚溜到阿婆窗根下偷听墙根儿,听见阿公阿婆和丈夫正商量着要杀她煮食。阿公说:“你放心度过馑爸再给你娶房,要不咱爷儿们都得饿死,别说媳妇,连香火都断!”新媳妇吓得软瘫,连夜逃回娘家告知父母。被母亲哄慰睡下,又从梦中惊醒,听见父亲和母亲正在说话:“与其让人家杀,不胜咱自家杀吃!”这女人吓得从炕上跳下来就疯……危言流语象乌鸦叫声样令人毛骨悚然。
当这场年馑刚刚注定要来先年初冬,白鹿村在渭北以及在当地邻村熬活儿长工汉们纷纷回到自家屋里来,即使不大仁义主家也都提前付给他们全年工价,让他们在离年终之前二个多月就下工回家,起码可以省下个人口粮。鹿三在街巷里看见这些提前下工回归兄弟哥们就想到自己。在麦子断定不能出苗以后,瞧着牲畜市场日渐下跌行情,白嘉轩果决地卖掉青骡和犍牛,只留下匹骒马。这不算是多聪明举措,谁也能谋划得出来,头牛或匹骡子年间吃下精料——豌豆和夫皮,也许可以换回五头牛和五匹骡子。除粮食集集冒涨,其余百物牲畜棉花木料布匹杂货以及土地天天往下跌价,女子订亲聘金也跌过大半。在可怕饥荒年刚刚露出,bao虐先兆时候,各色粮食下就被推到至高无上权威地位,任何东西包括人本身都不得不俯首臣不得不跌价再跌价。小麦无苗,冬天不用上粪;棉花旱死,轧花机也甭招徕弹花主顾;牲畜卖掉,剩下匹马浮不住个人专门喂养;整个个冬天和春天都将闲适无活儿,自己闲吃静坐在人家屋里怎好意思呢?他深信白嘉轩绝不会象村中那些长工主家那样打发他提早下工,需得自己说话辞别而不能赖着主家来撵出门去。晚饭后,鹿三抹抹嘴巴点燃旱烟袋,爽声朗气他说:“嘉轩,今黑回去呀。”白嘉轩平和地说:“回你回喀!有啥事你尽管办。今年冬里没啥紧活路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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