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3 / 12）

“妈纣王，败，就奔上鹿台去，”说话大约是回来伤兵。“妈，他堆好宝贝，自己坐在中央，就点起火来。”

“阿唷，这可多可惜呀

面还铺着层稻草：这还是文王定下来敬老老规矩。板在地上放，空咙声，震得伯夷突然张开眼睛：他苏醒。叔齐惊喜发声喊，帮那两个人同轻轻把伯夷扛上门板，抬向养老堂里去；自己是在旁边跟定，扶住挂着门板麻绳。

走六七十步路，听得远远地有人在叫喊：

“您哪！等下！姜汤来哩！”望去是位年青太太，手里端着个瓦罐子，向这面跑来，大约怕姜汤泼出罢，她跑得不很快。

大家只得停住，等候她到来。叔齐谢她好意。她看见伯夷已经自己醒来，似乎很有些失望，但想想，就劝他仍旧喝下去，可以暖暖胃。然而伯夷怕辣，定不肯喝。

“这怎办好呢？还是八年陈老姜熬呀。别人家还拿不出这样东西来呢。们家里又没有爱吃辣人……”她显然有点不高兴。

叔齐只得接瓦罐，做好做歹硬劝伯夷喝口半，余下还很多，便说自己也正在胃气痛，统统喝掉。眼圈通红，恭敬夸赞姜汤力量，谢那太太好意之后，这才解决这场大纠纷。

他们回到养老堂里，倒也并没有什余病，到第三天，伯夷就能够起床，虽然前额上肿着大块——然而胃口坏。官民们都不肯给他们超然，时时送来些搅扰他们消息，或者是官报，或者是新闻。十二月底，就听说大军已经渡盟津，诸侯无不到。不久也送武王《太誓》钞本来。（13）这是特别钞给养老堂看，怕他们眼睛花，每个字都写得有核桃般大。不过伯夷还是懒得看，只听叔齐朗诵遍，别倒也并没有什，但是“自弃其先祖肆祀不答，昏弃其家国……”（14）这几句，断章取义，却好像很伤自己心。

传说也不少：有说，周师到牧野，和纣王兵大战，杀得他们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连木棍也浮起来，仿佛水上草梗样；（15）有却道纣王兵虽然有七十万，其实并没有战，望见姜太公带着大军前来，便回转身，反替武王开路。（16）这两种传说，固然略有些不同，但打胜仗，却似乎确实。此后又时时听到运来鹿台宝贝，巨桥白米（17），就更加证明得胜确实。伤兵也陆陆续续回来，又好像还是打过大仗似。凡是能够勉强走动伤兵，大抵在茶馆，酒店，理发铺，以及人家檐前或门口闲坐，讲述战争故事，无论那里，总有群人眉飞色舞在听他。春天到，露天下也不再觉得怎凉，往往到夜里还讲得很起劲。

伯夷和叔齐都消化不良，每顿总是吃不完应得烙饼；睡觉还照先前样，天暗就上床，然而总是睡不着。伯夷只在翻来复去，叔齐听，又烦躁，又心酸，这时候，他常是重行起来，穿好衣服，到院子里去走走，或者练套太极拳。

有夜，是有星无月夜。大家都睡得静静，门口却还有人在谈天。叔齐是向来不偷听人家谈话，这回可不知怎，竟停脚步，同时也侧着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