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嗬,哎哟
母亲耳聋,不习惯助听器,膝上堆着报纸和本《中国老年》杂志,看眼屏幕,没明白他疑问。
这是听到父亲唯不满,他话越来越少。
他曾是上海“沦陷”期中共情报人员,常年西装革履,也经常身无分文,为失业苦恼。
“穿不起西装,总要有七八套不过时,配背心、皮鞋,秋大衣不可以冬天穿,弄得不好,过去就叫‘洋装瘪三’。”
他不许吃日本料理,每提起深恶痛绝,“日本饭是最坏东西”。或许,那是母亲讲,五十年前,他误将盘子里生猪血当作番茄酱原因。
献给冬孤独,夏别离
他们那时年轻,多有神采,凝视前方人生,仿佛无丝忧愁。他们是热爱生活对。
切已归平静
母亲说,父亲喜欢逛旧家具店,九四八年在苏州买个边沿和四脚透雕梅花旧圆桌、个旧柚木小圆台,请店家刨平台面,上漆,木纹很漂亮。
梅花桌子在九六六年被抄走,柚木圆台直在家,现放着笔记本电脑。
出事那年,因“日共”某组织在东京,bao露,很快影响到上海情报系统。某个深夜,父亲与他“堂兄”—他单线联系人,几乎同时被捕。警车驶近北四川路桥堍,“堂兄”突破车门跳车,摔成重伤。他被押至宪兵司令部(位于大桥公寓,据说九四二年李白被捕也关押于此),由东京警视厅来人严刑审讯。他记住“堂兄”摔得血肉模糊脸,始终坚称自己由金华来沪探亲,不明“堂兄”近况,本埠不认识其他人,无任何社会关系。金华是国民党地区,他讲很多金华细节,但不会说金华方言,所幸东京人员疏忽这最重要破绽。翌日,他被押往日军医院对质,“堂兄”已奄奄息,只微微捏他手。两天后,“堂兄”在医院去世。
随后年,他被囚禁在上海提篮桥监狱。
日占时期,这座“远东第大狱”仍以设计精良著称,整幢建筑通风通声,稍有异常响动,几层楼都听得清。新犯进门循照英制,三九寒天样脱尽衣服,兜头桶臭药水消毒。糙米饭改成日式分量,每餐小碗。囚徒必做种日式体操,平时在监室里趺跏样静坐,不可活动。四周极为静寂,只有狱警在走廊里反复来回脚步声,钟摆样规则。
有天傍晚,听到日本看守低声哼唱,踱步经过他面前铁栅,歌词为俄文:
ЭйУхнем,Эйухнем,Эйухнем,Ещёразикещёраз
九九〇年,父亲在卢湾区旧家具店橱窗里看到有三张日式矮桌,样式相同,三张叠在起。他走进店堂,穿过旧家具夹弄,看这三张暗褐色桌子。
店老板般很“识相”,注重来客年龄、打扮、神色,不讲话。父亲想打听什,但是没作声,最后怏怏出来,在这刻,他感到自己真老。
“定是日本租界东西。”他对母亲说。
他两颊早有老年斑,这位昔日抗日志士,已失去敏锐谈锋,即使面对他熟悉“地下党”电视剧,也般在沙发里坐着,不知是不是睡着。
记得有次,他转过脸对母亲说:“冷天里还穿法兰绒料子?白皮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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