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清。"
"怎死?"
"怎死?——还不是穷死?"他淡然回答,仍然没有抬头向看,出去。
然而惊惶却不过暂时事,随着就觉得要来事,已经过去,并不必仰仗自己"说不清"和他之所谓"穷死"宽慰,心地已经渐渐轻松;不过偶然之间,还似乎有些负疚。晚饭摆出来,四叔俨然陪着。也还想打听些关于祥林嫂消息,但知道他虽然读过"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而忌讳仍然极多,当临近时候,是万不可提起死亡疾病之类话,倘不得已,就该用种替代隐语,可惜又不知道,因此屡次想问,而终于中止。从他俨然脸色上,又忽而疑他正以为不早不迟,偏要在这时候来打搅他,也是个谬种,便立刻告诉他明天要离开鲁镇,进城去,趁早放宽他心。他也不很留。这佯闷闷吃完餐饭。
冬季日短,又是雪天,夜色早已笼罩全市镇。人们都在灯下匆忙,但窗外很寂静。雪花落在积得厚厚雪褥上面,听去似乎瑟瑟有声,使人更加感得沉寂。独坐在发出黄光莱油灯下,想,这百无聊赖祥林嫂,被人们弃在尘芥堆中,看得厌倦陈旧玩物,先前还将形骸露在尘芥里,从活得有趣人们看来,恐怕要怪讶她何以还要存在,现在总算被无常打扫得于干净净。魂灵有无,不知道;然而在现世,则无聊生者不生,即使厌见者不见,为人为己,也还都不错。静听着窗外似乎瑟瑟作响雪花声,面想,反而渐渐舒畅起来。
然而先前所见所闻她半生事迹断片,至此也联成片。
她不是鲁镇人。有年冬初,四叔家里要换女工,做中人卫老婆子带她进来,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年纪大约二十六七,脸色青黄,但两颊却还是红。卫老婆子叫她祥林嫂,说是自己母家邻舍,死当家人,所以出来做工。四叔皱皱眉,四婶已经知道他意思,是在讨厌她是个寡妇。但是她模样还周正,手脚都壮大,又只是顺着限,不开句口,很像个安分耐劳人,便不管四叔皱眉,将她留下。试工期内,她整天做,似乎闲着就无聊,又有力,简直抵得过个男子,所以第三天就定局,每月工钱五百文。
大家都叫她祥林嫂;没问她姓什,但中人是卫家山人,既说是邻居,那大概也就姓卫。她不很爱说话,别人问才回答,答也不多。直到十几天之后,这才陆续知道她家里还有严厉婆婆,个小叔子,十多岁,能打柴;她是春天没丈夫;他本来也打柴为生,比她小十岁:大家所知道就只是这点。
日子很快过去,她做工却毫没有懈,食物不论,力气是不惜。人们都说鲁四老爷家里雇着女工,实在比勤快男人还勤快。到年底,扫尘,洗地,杀鸡,宰鹅,彻夜煮福礼,全是人担当,竟没有添短工。然而她反满足,口角边渐渐有笑影,脸上也白胖。
新年才过,她从河边掏米回来时,忽而失色,说刚才远远地看见几个男人在对岸徘徊,很像夫家堂伯,恐怕是正在寻她而来。四婶很惊疑,打听底细,她又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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