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跨进黑油大门时,便被邀进门房去;大门后已经坐满着两桌船夫和长年。爱姑不敢看他们,只是溜眼,倒也并不见有"老畜生"和"小畜生"踪迹。
当工人搬出年糕汤来时,爱姑不由得越加局促不安起来,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难道和知县大老爷换帖,就不说人话?"她想。"知书识理人是讲公道话。要细细地对七大人说说,从十五岁嫁过去做媳妇时候起……。"
她喝完年糕汤;知道时机将到。果然,不会,她已经跟着个长年,和她父亲经过大厅,又弯,跨进客厅门槛去。
客厅里有许多东西,她不及细看;还有许多客,只见红青缎子马挂发闪。在这些中间第眼就看见个人,这定是七大人。虽然也是团头团脑,却比慰老爷们魁梧得多;大圆脸上长着两条细眼和漆黑细胡须;头顶是秃,可是那脑壳和脸都很红润,油光光地发亮。爱姑很觉得稀奇,但也立刻自己解释明白:那定是擦着猪油。
"这就是屁塞〔6〕,就是古人大殓时候塞在屁股眼里。"七大人正拿着条烂石似东西,说着,又在自己鼻子旁擦两擦,接着道,"可惜是新坑。倒也可以买得,至迟是汉。你看,这点是水银浸……。"
大爷从北京回来,他见过大场面,不像们乡下人样。他就说,那边第个人物要算光太太,又硬……。"
"汪家汇头客人上岸哩!"船家大声叫着,船已经要停下来。
"有有!"胖子立刻把取烟管,从中舱跳,随着前进船走在岸上。
"对对!"他还向船里面人点头,说。
船便在新静寂中继续前进;水声又很听得出,潺潺。八三开始打磕睡,渐渐地向对面钩刀式脚张开嘴。前舱中两个老女人也低声哼起佛号来,她们撷着念珠,又都看爱姑,而且互视,努嘴,点头。
"水银浸"周围即刻聚集几个头,个自然是慰老爷;还有几位少爷们,因为被
爱姑瞪着眼看定篷顶,大半正在悬想将来怎样闹得他们家败人亡;"老畜生","小畜生",全都走投无路。慰老爷她是不放在眼里,见过两回,不过个团头团脑矮子:这种人本村里就很多,无非脸色比他紫黑些。
庄木三烟早已吸到底,火逼得斗底里烟油吱吱地叫,还吸着。他知道过汪家汇头,就到庞庄;而且那村口魁星阁〔5〕也确乎已经望得见。庞庄,他到过许多回,不足道,以及慰老爷。他还记得女儿哭回来,他亲家和女婿可恶,后来给他们怎样地吃亏。想到这里,过去情景便在眼前展开,到惩治他亲家这局,他向来是要冷冷地微笑,但这回却不,不知怎忽而横梗着个胖胖七大人,将他脑里局面挤得摆不整齐。
船在继续寂静中继续前进;独有念佛声却宏大起来;此外切,都似乎陪着木叔和爱姑同浸在沉思里。
"木叔,你老上岸罢,庞庄到。"
木三他们被船家声音警觉时,面前已是魁星阁。他跳上岸,爱姑跟着,经过魁星阁下,向着慰老爷家走。朝南走过三十家门面,再转个弯,就到,早望见门口列地泊着四只乌篷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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