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堂兄和他小儿子。哈哈,儿子正如老子般。"
"不。大人坏脾气,在孩子们是没有。后来坏,如你平日所攻击坏,那是环境教坏。原来却并不坏,天真……。以为中国可以希望,只在这点。"
"不。如果孩子中没有坏根苗,大起来怎会有坏花果?譬如粒种子,正因为内中本含有枝叶花果胚,长大时才能够发出这些东西来。何尝是无端……。"因为闲着无事,便也如大人先生们下野,就要吃素谈禅〔5〕样,正在看佛经。佛理自然是并不懂得,但竟也不自检点,味任意地说。
然而连殳气忿,只看眼,不再开口。也猜不出他是无话可说呢,还是不屑辩。但见他又显出许久不见冷冷态度来,默默地连吸两枝烟;待到他再取第三枝时,便只好逃走。
这仇恨是历三月之久才消释。原因大概是半因为忘却,半则他自己竟也被"天真"孩子所仇视,于是觉得对于孩子冒渎话倒也情有可原。但这不过是推测。其时是在寓里酒后,他似乎微露悲哀模样,半仰着头道:
"想起来真觉得有些奇怪。到你这里来时,街上看见个很小小孩,拿片芦叶指着道:杀!他还不很能走路……。"
孩子们便跟着齐拥进去,立刻又各人吹着个口琴拥而出,出客厅门,不知怎便打将起来。有个哭。
"人个,都样。不要争呵!"他还跟在后面嘱咐。
"这多群孩子都是谁呢?"问。
"是房主人。他们都没有母亲,只有个祖母。"
"房东只个人?"
"这是环境教坏。"
即刻很后悔话。但他却似乎并不介意,只竭力地喝酒,其间又竭力地吸烟。
"倒忘,还没有问你,"便用别话来支梧,"你是不大访问人,怎今天有这兴致来走走呢?们相识有年多,你到这里来却还是第回。"
"正要告诉你呢:你这几天切莫到寓里来看。寓里正有很讨厌大小在那里,都不像人!"
"大小?这是谁呢?"有些诧异。
"是。他妻子大概死三四年罢,没有续娶。——否则,便要不肯将余屋租给似单身人。"他说着,冷冷地微笑。
很想问他何以至今还是单身,但因为不很熟,终于不好开口。
只要和连殳熟识,是很可以谈谈。他议论非常多,而且往往颇奇警。使人不耐倒是他有些来客,大抵是读过《沉沦》〔4〕罢,时常自命为"不幸青年"或是"零余者",螃蟹般懒散而骄傲地堆在大椅子上,面唉声叹气,面皱着眉头吸烟。还有那房主孩子们,总是互相争吵,打翻碗碟,硬讨点心,乱得人头昏。但连殳见他们,却再不像平时那样冷冷,看得比自己性命还宝贵。听说有回,三良发红斑痧,竟急得他脸上黑气愈见其黑;不料那病是轻,于是后来便被孩子们祖母传作笑柄。
"孩子总是好。他们全是天真……。"他似乎也觉得有些不耐烦,有天特地乘机对说。
"那也不尽然。"只是随便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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