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凝敛,西边有大抹绛色彤云,玫宝欠着身子从计程车窗探望出去,纽约曼哈顿上大厦,重重叠叠,像大群矗立不动、穿戴深紫盔甲巨人,吃力地顶负着渐渐下降苍穹。
寒意愈来愈浓,空气冷凝得像半透明玻璃液,浮在低空。车子冲过去,把寒气荡开,如同在水中破浪而行般。玫宝把大衣领子翻起来,将颈子团团围住,只露出张浑圆脸来,两团白里透红腮帮子,冻得凝亮,像刚结成果子冻,嫩得颠颤颤。菱角似小嘴紧紧撮着,对汪着两泡水光眸子,像断线珠儿,滴沥溜转。玫宝来美国密歇根大学读书,可是除掉她五尺六吋身材外,玫宝通身还找不到丝大学生气派。双粉团似小手,指头又圆又秃,叉开来,像十根短胖蚕虫,永远握不拢拳头似,与她肥硕庞大身躯不很相称,像农场上饲养着鹌鹑,身体愈来愈丰满,翅膀却渐渐退化。头乌油盛发,编成两根大辫,连成U形,垂在背后。
玫宝坐两天两夜西北航空公司飞机,才从台北飞到美国。路上腾云驾雾,在阿拉斯加降陆时,大呕大吐,玫宝以为这辈子也到不她日思夜梦纽约市。在百老汇道上飞驰着,玫宝还有点不相信自己身在其境。路上玫宝都看见穿着大红大绿波多黎各人,七横八竖地靠在地下车道口栏杆上,密密麻麻报摊、水果摊、精品食物铺(Delicatessen),个紧挨个,看得玫宝目不暇接。百老汇这条道名,玫宝听来太熟,太亲切,玫宝此刻觉得不是离家,竟似归家般,因为在百老汇与九十九街上,玫宝就要见到她阔别两年姊姊玫伦。玫宝想到她姊姊,心里就发热、发酸、发甜,甜得蜜沁沁,甜得玫宝想笑,望着那排排巨厦间隙中涌出来彤云,玫宝把下巴枕到搁在车窗口手弯里,在她白胖手背上,爱娇地轻咬下。
玫伦是长姊,玫宝是幺妹。姊儿俩幼年丧母,玫伦在家里把玫宝惯得像只从来没有出过客厅波斯猫,晚上两姊妹在房中看书时,玫宝总爱坐到玫伦椅子脚地板上,头仰靠着玫伦膝头,让玫伦抚弄她那头婉约齐背长发。
“姊姊,帮篦篦头,好舒服。”玫宝半闭着眼睛说。
“妹娃儿,看你愈来愈娇。”玫伦摇着头笑道。
“头痒得很,姊姊,等下替洗个。”玫宝说。
玫宝头是姊姊洗,玫宝书桌是姊姊理,玫宝睡衣扣子掉,不理它,姊姊只得钉,晚上睡觉,忘放帐子,姊姊也只好替她放。跟在姊姊后头,玫宝乐得像个坐在塞满毛毡摇篮里胖娃娃,整日嘻笑颜开,只要张口,就有大瓢大瓢果汁奶浆送到口里来。玫宝爱吃零食,玫伦在床头柜上摆只精致糖盒;里面经常盛着从西门町买回来加应子、陈皮梅、花生糖、杏仁酥。考试时,玫宝钻在被窝里,不用翻身,就可伸出手去,把那些喷香糖果抓来提神。玫宝爱听音乐,玫伦把自己那架袖珍收音机,挂在她床头,每晚让温柔肖邦和轻快莫扎特送她入梦乡。
“这大个人还不会自己洗头,姊姊也不能替你洗辈子呀!”玫伦皱着眉头说。玫宝最不爱听这种话,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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