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山陆军军官学校,继承他志愿。
父亲做辈子军人,除冲锋陷阵以外,别无所长,找事十分困难。又是靠黄叔叔面子,才挤进家公私合营信用合作社,挂名顾问闲职,月薪三千台币。在机关里,他连张办公桌也没有,其实用不着天天去上班。可是父亲每天仍旧穿着他那唯套还像样藏青哔叽中山装,手臂下夹着只磨得泛白、拉链只能拉拢半公事黑皮包,跑出跑进,踏着他那僵硬军人步伐,风尘仆仆地去赶公共汽车。父亲跟旧日同僚,统统断绝来往。有次,有两个父亲老部下到们家来探望他,父亲穿着内裤躲进厕所里,隔着门对悄声命令道:
“快去告诉他们,不在家!”
就在们那间闷热潮湿、终年发着霉客厅里,父亲顽强地坐在他那张磨得油亮竹靠椅上,打着赤膊,流着汗,戴着老花眼镜,在客厅那盏昏暗灯下,日复日,年复年,在翻阅他那本起毛、脱线、上海广益书局出版《三国演义》。有年台北地震,们屋顶砖瓦震落好几块,们都吓得跑到巷子里去。等们回返家中,却发觉父亲仍旧屹然端坐在客厅竹椅上,手里兀自捏住他那本《三国演义》,他头上那盏吊灯,给震得像钟摆般,来回地摆荡着。
父亲独自坐在客厅里研究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道理时,母亲便个人在客厅外天井中,蹲在地上,弯着腰,在搓洗那些堆积如山无穷无尽床单衣裳。因为贴补家用,母亲每天都去兜揽大堆别人家床单衣裳回来洗。她常年都埋葬在那堆脏衣裳里,弓着背,拼命地搓,奋力地洗,两只手在肥皂水里,径泡得红通通。她蹲在地上,捞起裙子,露出双青白小腿来,头乌黑长发扎成刷大马尾,拖在身后。有时候,母亲面搓洗,面个人忘情地哼着台湾小调,搓着搓着,她会突然扬起面,皱着眉头,放声唱起来:
啊——啊——被人放舍小城市——寂寞月暗暝——
她声音尖细、凌厉,颤抖抖地声奋扬起来,听得人毛骨悚然,比《悲情城市》里那个台语悲旦白莺唱得还要叫人心酸。
母亲身世和来历都是十分暧昧不明。据说她是桃园乡下户养鸭人家养女,养父是个酒鬼,百般虐待,幸亏养母还疼她,少受许多罪。可是有天,养父把镰刀飞过去,把她额头上削去块皮,于是她便逃出来,跑到中坜,在第军团军营附近家下等茶室,当起女招待来。那段日子,母亲行为大概不甚检点,经常跟第军团那些军爷们制造事件。有次,两个少尉军官为她争风吃醋,动起武来,险些出人命案子。事情闹大,母亲在中坜立不住脚,才到台北来帮人做下女。黄婶婶怀孕时,请母亲临时帮忙,就是那样,便跟父亲搭上。那年父亲四十五,母亲才十九岁。黄婶婶提起这件事,总捂起嘴巴笑。
“是叫你们阿母送红蛋去,谁知你们阿爸红蛋留下,连人也留下!”
母亲年轻时,大约确是个很有风情女人。她长得身段娇巧,细细腰肢,头丰盛长发,乌亮亮像匹黑缎子般披到背上来。她那张雪白娃娃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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