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皱纹满布灰败苍老脸上,泪水纵横——那是所见过,最恐怖、最悲怆张面容。弟娃吓得大哭,却感到全身汗毛都张开,寒意凛凛。
母亲出走,似乎并没有感到特别难过。大概因为母亲对从小嫌恶,使对她只有畏惧,没有依恋。母亲生时候,头胎难产,子宫崩血,差点送掉性命,因此,她口咬定是她前世冤孽,来投胎向她讨命。她常常用大拇指来搓平额头,对说道:
“黑仔,莫要皱眉头,小孩子额头上有皱纹,要不得,犯凶。”
母亲叫黑仔,叫弟娃白仔。长得像父亲,高大黝黑,弟娃却跟母亲脱形。身雪白,张娃娃脸,他那双乌黑大眼睛,好像是从母亲那里借来,可是却没有母亲眼里那股怨毒,径眨巴眨巴,好像在憨笑似。母亲说,她怀着弟娃时,梦见送子观音,弟娃是观音娘娘特地送给她,所以才长得跟她那样像。她亲自给弟娃缝套火红绸子衣服,脖子上给他戴只镀银白铜项圈,项圈上挂着十二生肖铃铛,弟娃满地爬,那些龙蛇虎兔铃铛便丁丁当当地响起来,于是母亲大乐,把便将弟娃抱起搂入怀中,从他头顶直亲到他那双胖嘟嘟圆滚滚小腿上,亲得弟娃扎手舞脚,咯咯不停地傻笑。
有天,母亲在天井里替弟娃洗澡,她用她自己那块檀香皂,把弟娃身都搽满肥皂泡子,她坐在木盆边,佝着背,头乌黑长发,袅袅地婉伸到膝上,她面掬起手,舀水浇到弟娃白白胖胖身子上,面柔柔地哼着《六月茉莉》。弟娃笑,母亲也笑,他们母子俩清脆欢悦笑声,在那金色阳光照耀下,回荡着。等到母亲走进屋内去拿毛巾,走过去,站在木盆边,正当弟娃笑嘻嘻向伸出手那刻,把抓住他膀子,在他那白白嫩嫩娃娃肉上,狠狠地咬下八枚青红牙齿印。母亲赶出来,举起火钳将膝盖打得乌青瘤肿,好几天,走路都是瘸。看着那青肿膝盖,流出脓血来,心中只感到阵报复快意,不哭,也不讨饶。那次后,母亲对又添几分嫌恶,说定是五鬼投胎。
然而母亲走,跟弟娃两个人却突然变得相依为命起来。弟娃向是跟母亲睡,母亲出走那天晚上,他却跑到房中,爬到床上,拼命挤到怀里来,大概他心里害怕。那晚自己也很疲倦,便搂住他,学母亲那样,拍着他背,块儿睡去。
母亲离家后,只见过她次。那是她出走第四个年头,刚上初中。小东宝歌舞团回到台北,在三重镇美丽华戏院表演。偷偷带着弟娃,乘公共汽车过台北桥到三重镇去。美丽华原来是演歌仔戏,在重新路个巷子口,戏院只是个三夹板围起大棚子,大门入口地方,垂着两幅花布门幔,围墙板壁上贴满彩色广告海报:小东宝歌舞团青春热舞。上面印着许多露着大腿舞女。个戴着花纸帽男人,站在入口处,举着只讲话筒,大声呼喊:标致小姐!精彩表演!带着弟娃买两张票,挤进戏院,里面黑压压人头,差不多满座,闹哄哄。戏棚里是水泥地,地上撒满果皮、瓜子壳、香烟头、汽水瓶子。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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