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傅老爷子悄悄放下蚊帐,他面朝里,侧着身子躺着,他那佝偻背在床上弯曲成个S形。关掉灯,轻轻掩上房门。回到客厅中,客厅靠墙供桌上,香炉里仍然在散着股浓郁檀香,去倒杯水,将香炉里余烬浇灭。抬头看见墙上并排挂着傅老爷子及阿卫父子两人身着军装照片,突然记起旧历九月十八傅老爷子生日那天,他早就出去,回来时却买大束白菊花,亲手插到供桌上那只天青瓷瓶里,又从玻璃柜里取出那只三脚鼎古铜香炉来,供到桌案上,点上檀香。看见他个人默默坐在客厅里,神情肃穆,没敢去惊动他。没料到傅老爷子那天生辰竟是他儿子阿卫忌日。难怪那天晚上师傅领着们替傅老爷子庆生祝寿,傅老爷子心事那重,喝两杯酒,下子就醉。阿卫偏偏选中他父亲生日那天自戕,难道他也怨恨他父亲,怨得那深?仔细端详阿卫那张照片,那张方方正正脸,高高颧骨,削薄嘴唇坚决地紧闭着,双精光外露眼睛透着无比自负与兀傲。那身笔挺军服,额上顶端正军帽,确实是个标准军人形象,而且跟傅老爷子年轻时,又长得那像。
躺到床上时,又想起父亲来。想起他那次将他那枚宝鼎勋章别到衣襟上时,他是那样严肃、慎重,那时大概他也认为长得跟他相像,错把他希望都寄托在身上吧。然而假如没有给学校开除,而能顺利地考入陆军官校,相信也可能成为个优秀军官,而使父亲感到自豪。在学校时候,军训术科,得分很高,基本动作最标准,教官常常叫出队做班上示范。也曾因此洋洋自得,自认为不愧是军人子弟。而且也喜欢玩枪,每次到野外练习打靶,总感到兴高采烈,喜欢听那声声划空而过子弹呼啸。在家里,有几次,曾把父亲藏在床褥下他那管在大陆上当团长时配带自卫手枪拿出来,偷偷玩弄。那管枪,父亲不常擦拭,枪膛里已经生黄锈。把手枪插在腰际,昂首阔步,走来走去,感到很英雄、很威风。那天父亲将逐出家门时候,手里挥舞着是管空枪,其实父亲是除籍军人,根本无法配到子弹——大概父亲觉得手里有管枪,才能镇压得住人吧。那次母亲出走,父亲也是摇着他那管生锈空枪,追赶出去。
不,想是知道父亲所受苦有多深,尤其离家这几个月来,愈来愈感觉到父亲那沉重如山痛苦,时时有形无形地压在心头。要躲避可能正是他那令人无法承担痛苦。那次护送母亲骨灰回家,站在们那间阴暗潮湿、在静静散着霉味客厅里,看见那张让父亲坐得油亮空空竹靠椅,突然感到窒息压迫,而兴起阵逃离念头。要避开父亲,因为不敢正视他那张痛苦不堪灰败苍老面容。
听见隔壁房傅老爷子咳嗽声音,不禁想到,不知此刻父亲安睡没有,会不会还在他房中,个人踱过来、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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