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州附近劳动两年,那是‘w.g’后期。”
“从前跟父亲到过盐城,那个地方苦得很呢。”
“现在还是样苦,们那个农场漫山遍野杂草,人那高。有种荆棘,顶可怕!开团团白花,结果实爆开来,球球硬刺。们天天要去拔野草,而且不许带工具,拢下来,个个双手都是血淋淋,扎满刺,那些刺扎进肉里,又痛又胀。晚上在灯下,们便用针根根挑出来。这只手指甲里插进几根,没有挑干净,中毒化脓,两只手指肿得像茄子,又乌又亮——只好将指甲拔掉,把脓挤出来——”
“吕芳——”
吴振铎伸出手去,半又缩回来。吕芳从前那双手,十指修长,在钢琴键盘上飞跃着,婀娜中又带着刚劲。吕芳很得意,手按下去,便是八个音阶。那次在卡耐基礼堂中,肖邦逝世百周年比赛会上,吕芳穿着袭宝蓝长裙,头乌浓长发,那首《英雄波兰舞曲》奏完,双手潇洒
钢琴系位女教授,留英,是个老处女。红卫兵把她带回去奶罩三角裤统统搜出来,拿到校园里去展览。那个老处女当夜开煤气自尽,她穿上旗袍高跟鞋,涂得脸胭脂口红,坐得端端正正死去。红卫兵走,工宣队又驻进来,七折八腾,全国最好家音乐学院,就那样毁掉——”
吕芳耸耸肩膀,苦笑下。
“真是,”吴振铎喃喃应道,“你先生呢?”
“他本来是上海同济大学医学院外科医生,‘w.g’来就给下放,直放到湖北黄冈个乡下又乡下地方,他最后封信说,那里蚊子,随便抓就是把。他怎死,几时死,到现在还不清楚。有好长段时间,以为他仍旧活着——”吕芳摇摇头,“跟他感情其实并不很好,两人在起,常吵架,但那几年,却特别想念他,个人在上海完全孤立起来,连找个人说话也找不到。偏偏那时却患上失眠症,愈急愈累愈睡不着。上海八九点钟,大家都熄灯在家里躲起来。个几百万人都市,简直像座死城。躺在床上,睁大眼睛,望着窗外片漆黑,真是感到长夜漫漫,永无天明般——”
“你失眠症怎?现在还吃药?”吴振铎关切地问道。
“有时还吃安眠药。”
“安眠药不好,来给你开种镇静剂,不太影响健康。”
“来到纽约后,失眠症倒减轻许多。个月最多有四五晚。你不知道现在多贪睡,没有事,便赖在床上,直睡到下午两三点也不肯起来。”说着吕芳自己笑起来,吴振铎起身执起银壶又替吕芳添上热咖啡,吕芳垂下头去,喝两口,她把托杯子银碟放回桌上,双手握着咖啡杯,边取暖,边出起神来。在朦胧柔和暗金色灯光下,吴振铎突然怵目到吕芳那双手,手背手指,鱼鳞似,隐隐地透着殷红斑痕,右手无名指及小指,指甲不见,指头变成两朵赤红肉菌,衬在那银亮镂着W花纹咖啡杯上,分外鲜明。吕芳也似乎察觉到吴振铎在注视她手。
“这是在苏北五七农场上成绩。”吕芳伸出她那只右手,自己观赏着似。
“你到苏北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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