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书道翻翻自己馍袋:
“弟,这也空。”
虽是初冬时节,夜里也寒,这时风更大。好在两人车上带着被褥,两人各抽支烟,躲在煤车后背风处。裹着被子睡觉。鸡叫时候,冯世伦被冻醒,起来撒尿,却发现牛书道躲在自己煤车后,偷偷在啃个馒头,知道他还剩下这点干粮,不愿分冯世伦吃。冯世伦撒完尿再躺下,越想越气,是你车轴断,才陪着挨冻,剩还有干粮,为何不分给朋友吃?
牛爱国三十五岁时知道,自己遇到为难事,世上有三个人指得上。个是冯文修,个是杜青海,个是陈奎。指得上不是说缺钱时候可以找他们借钱,有事时候可以找他们办事,而是遇到想不开或想不明白事,或个事拿不定主意,可以找他们商量;或没有具体事要说,心里忧愁,可以找他们坐会儿。坐时候,把忧愁说出来,心里包袱就卸下许多。赶上忧愁并不具体,漫无边际,想说也无处下嘴,干脆什都不说,只是坐会儿,或说些别,心里也松快许多。
冯文修和牛爱国是同学。从小学到中学,都是同学。牛爱国和冯文修本不该成为好朋友,因为牛爱国他爸跟冯文修他爸有过节,相互不说话。牛爱国他爸叫牛书道,冯文修他爸叫冯世伦,两人本也是好朋友;正因为是好朋友,每年入冬,两人常做伴到长治去拉煤。拉煤不为做生意,为家里过冬取暖。从沁源到长治,来回三百四十五里,要走四天。牛书道个头小,拉煤能拉两千斤;冯世伦个头大,能拉两千五百斤。山西西高东低,去时是空车,又是下坡路,两人说说笑笑;回来是重载,大半是上坡路,两人只顾埋头拉车,顾不上说话。但中午在路边饭铺打尖时候,晚上住店时候,两人各要碗热羊汤,掏出自己干粮,掰碎泡上,也吃得满头大汗。牛家爱蒸馍,冯家爱烙饼,有时两人还换着吃。两人做着伴,又说得着,四天下来不觉得累。牛书道大冯世伦两岁。每年入冬,两人在街上碰面,牛书道说:“弟,今年咱还块拉煤。”
冯世伦说:
“哥,别说今年,后年咱也块拉。”
这年入冬,两人又块去长治拉煤。去时和往年样,两人说说笑笑。回来时也样,两人闷头拉车不说话,中午打尖,晚上住店。第三天起身时候,天上刮起大风。风吹起黄土,迷得人睁不开眼睛。幸亏是顺风,两人扯起被单子,绑在车上当帆,煤车倒下轻爽许多。没风时顿饭走五里,现在能走十里。坏事倒变成好事。半下午时候,离家还有八十里,牛书道先起雄心:“弟,今晚就别住店,打个黑儿,咱口气赶到家。”
冯世伦身上也来劲儿:
“听哥,赶回家再吃饭。”
两人吃阵干粮,又接着上路。赶到天黑,离家还有五十里。这时牛书道煤车咔嚓声,车轴断。车轴断,车就走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两人只好用木棍将牛书道煤车支起来,坐等天亮;待天亮,人看车,另人到前边镇上买车轴。牛书道:“亏是两人做伴,要是个人,碰到劫道,只能把煤车给他。”
冯世伦:
“哥,饿,干粮吃完,你还有干粮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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