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丽娜,你在哪里睡觉?”
裹得层层叠叠女人对她说,地铁关门时回小店碰头。
整个晚上,安努斯卡都在同条线路上坐着,面无表情地审视着自己倒映在窗玻璃上脸孔,背景是地下车道黑漆漆墙壁。她已经认得两个人,至少两个。她不敢去跟他们讲话。现在,她和其中人已共同坐几站路——那是个高瘦男人,不算老,甚至还算年轻人,但很难说。他脸被把稀疏浅色胡髯遮住大半,胡须垂及前胸。他戴顶工人们戴平顶布帽,平凡无奇,都磨旧;他穿件灰外套,口袋里鼓鼓囊囊,还背只褪色背包;往下是双系带高筒靴,紧紧裹住棕色长裤裤腿,手工编织长袜边缘从鞋筒里钻出来。他好像对任何事都不上心,只是沉浸在自己遐思中。跳上月台时,他显得很有活力,让人觉得他正要去个遥远、但确凿目地。安努斯卡在月台上也看到过他两次,次
人到终点站也不会下车。她独自人下车,转乘别线路。但她会透过窗户看别人,看他们在各自车厢尽头找定座位,把他们塑料袋或背包——通常都很旧,麻布——放在脚边。他们要半闭眼睛,打起瞌睡;要摊开某些食物包装纸,遍又遍、口齿含糊地向别人道歉,然后谨慎地咀嚼起来。
她换乘是因为她怕被人发现,或是抓住她胳膊、摇晃她,或是把她铐在什地方——那将是最糟糕事。有时候,她会走到月台另边,有时候,她走到别月台;她靠电梯、地道到处漫游,但从不看路标指示,彻底地自由游走。比方说,她去清塘站,坐索科利尼基线,换乘卡卢加-里加站,坐到梅德维德科沃站,再回到城市另边。她会在厕所里停下,察看自己外表,确保自己看起来切正常,倒不是因为她觉得有必要(真不需要),而是为避免被人发现——因为衣冠不整而被那些守卫电扶梯、坐在玻璃岗亭里地狱犬揪出来。她怀疑,他们练成睁眼睡觉本领。她在小超市买些卫生巾,几块肥皂,最便宜牙膏和牙刷。她会在环线上睡下午。到晚上,她走台阶出站,那就可能迎面撞上那个裹得层层叠叠女人——但是,她并不在那里。天很冷,甚至比前天还冷,所以,又可以回到地下安努斯卡长舒口气。
第二天,裹得层层叠叠女人回来,身子在冻僵腿脚上来回摇摆,依旧骂骂咧咧地喊叫着,听来就像胡言乱语。安努斯卡站在她视野所及之处,在走道另边,但那女人显然没有看到她,沉浸于自己凄诉悲叹。等到最后,安努斯卡抓住人流中瞬而过空隙,径直走到她面前。
“走吧,给你买面包。”
那女人不喊,陡然中断催眠般咒骂,两只皮手套互相搓搓,像露天市集里被冻得彻骨寒心女售货员那样狠狠跺跺脚。她们起走去小店。安努斯卡真很高兴见到她。
“你叫什名字?”她问。
那女人正忙着吃面包,只是耸耸肩。但过会儿,嘴里还是塞得满登登,她回答:
“嘉丽娜。”
“叫安努斯卡。”
交谈到此结束。当寒气逼得她逃回车站时,安努斯卡又问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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