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啦瓤咧大西瓜咧——
论个儿不论斤,
他又闭目沉思去。良久,已然睡着。
小四语不发。语不发。
末又把金丝银线给收拾好。
天总算过去。
人人都有自己过活方法。天天过。中国老百姓,生命力最强。
原来乖乖地蹲在他身畔,那上鸦片瘾黑猫,受这惊,毛全竖起来。来福戒备着,蝶衣意欲爱抚它,谁知它突地发难,抓他下。
这下抓不深,足令蝶衣惶惑不解。——对它那好,末连猫也背叛自己?
蝶衣瞅着那道爪痕,奇怪,幼如根红发丝。似有若无,但它分明抓过他下。
小四装扮好来哄他,拉腔唱:
则为你如花美眷,
人言洛阳花似锦,
奴久系监狱不知春……
小四穿上件戏衣,那是“游园惊梦”中,邂逅小生时,杜丽娘行头。“翠生生出落得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
小四拈起把杭州彩绢扇子,散发着檀香迷幻芳菲。蝶衣见,只淡淡地微笑,随意下个令:
“小四,给撕掉。”
留声机大喇叭响着靡靡之音。
蝶衣心情无托,惟有让这颓废乐声好好哄护他。
房子布置得更瑰丽多姿,什都买,都要最好。人说玩物能丧志,这便是他心愿,但愿能丧志。
镜子越来越多,四面窥伺。有圆、方、长、大、小。
他最爱端详镜中美色,举手投足,孤芳自赏。兰花手,“你”,是食指悄悄点向对方;“”,是中指轻轻捺到自己心胸;“他”,下双晃手,分明欲指向右,偏生先晃往左,在空中绕,才找寻到要找寻他。
冬已尽。京城六月,大太阳晒,屋里往往呆不住人,他们都搬板凳,或竹凳子,跑到街上,摇着扇子。
久久未见太阳蝶衣,夜里唱戏,白天睡觉。脸很白,有时以为敷粉未下。他坐在黄包车上,脚边还搁个大纸盒,必是戏衣。又买新。旧不去,新怎来?
黄包车走过市集。
都在卖水果吃食。
忽闻把又响亮又明朗好嗓子,扯开叫卖:
似水流年。
是答儿闲寻遍,
在幽闺自怜……
蝶衣随着他唱造神游,半晌,才醒过来似地,又自恋,又怜他。
“小四呀,十年廿年也出不位名角呢。你呢,还是成不角儿啦。”
小四见他苦闷无聊,惟有破坏,他太明白,问也不问,把扇子给撕。
下轻微裂帛声。
蝶衣又闲闲地:
“把戏衣也撕。”
他二话不说,讨他欢心,又撕。不好撕,得找道口子,奋力撕——裂帛声又来,这回响得很,蝶衣痛快而痛苦地闭上眼睛。
这明媚鲜妍能几时?
只怕年华如逝水,朝漂泊,影儿难再寻觅。他又朝镜子作七分脸,眼角暗飞,真是美,美杀死人!
五光十色,流金溢彩戏衣全张悬着,小四把它们抖落,细意高挂,都是女衣。裙袄、斗篷、云肩、鱼鳞甲、霞帔、褶裙……,满室生春。戏衣艳丽,水袖永远雪白。小四走过,风微起,它们用水袖彼此轻薄。
古人魂儿都来陪伴他,行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不来也罢。小四还是贴身贴心。
蝶衣慵懒地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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