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小楼不经意:“开脸嘛,日久天长又勾又抹,把把颜料盖上去,又下下用草纸揉,你看那些粗草纸,蘸油硬望下擦……”
“可不是?”菊仙声音自门边响起:“就细皮嫩肉小白脸,也慢慢成桔子皮。”
她边说,边放下饭盒子,件件打开来:“从前还不觉得怎样,现在,哎,不消提,非要把人家手给割伤不可。”
见菊仙笑话家常,蝶衣也在榻上有气没气地回应:
“这倒不是,师哥脸皮直都
“咦?怎不进去?”
菊仙道:
“待他静下来。免他在身上出气!”
小楼先扶起蝶衣,帮他褪掉外衣,然后用毛巾拭擦汗酸,边安慰:
“开头难受点,也算熬过去。看,把烟戒,可不就是新社会新人儿啦?”
“别瞎说,快好!”
他在狂乱中,只见娘模糊影子,他记不清认不出,他疯,忽地死命搂着菊仙,凄凄地呼喊:
“娘呀!不如死吧!”
菊仙声:
“快好快好,傻孩子!”
烟同胞跑进去,戒不成烟,瘾更深。直至解放之后,“戏子”地位仿佛重新受到尊重,眼前也仿佛是另坦途,蝶衣很努力地,把全副精神寄托在新生上。
当他在扫盲认字班时,抄写这“忠”字,不由得想起那天——
北平改回北京名字,但天气总是不变。进六伏天,毒辣日头像参与炼钢作业,切蒸沤沥烂,很多人待不下去,都自房中跑到院子去乘凉。
只有蝶衣,在被窝中瑟缩,冷得牙关抖颤,全身骨骼像拆散重组,回不得原位。
他在戒烟,这是第五天。
蝶衣苦笑:
“是等你逼才戒。”
因为是他逼,蝶衣倒也十分努力,好像这逼,情谊又更浓。也许连他也不知道,自己拚命抽,是等待着他不满、痛心、忍无可忍,然后付诸行动。
在这几天,他身体上痛苦,实在不比“重拾旧欢”刺激大。戒烟是种长期煎熬勾当。需要硬撑,需要呵护。蝶衣得小楼衣食上照顾,和责备,他很快乐。他觉得他“忠”字,并没有白认。而且二人又靠得那近乎,不比舞台上,浓烈油彩遮盖真面目,他发现:
“师哥,你脸这样粗?”
穷鸟入怀,猎师也不杀。
——但这澄净片刻终于过去。
双方回复正常,还是有债。
菊仙端着盆水,有意在门外挨延,不进来。蝶衣仍是蝶衣,她情敌,她最爱冷看他受罪,直至倦极瘫痪。
小楼光着膀子,拎过水盆:
最难过是头几天。
瘾起,他发狂地打滚、翻筋斗似地。门让小楼给锁上,他抓门、啃地毡、扯头发、打碎所有镜子……。脸色尸白,眼眶深陷。切恶形恶状姿态都做过。个生人,为死物,痛苦万般。发出怪异呻吟和哀求,小楼硬着心肠不搭理。
那天蝶衣以为自己过不这关,总想把话嚷出来:
“要是不好,师哥,请记得好,别记得使坏!”
菊仙见戒烟之凄厉,心下有点恻然。他发不出正常声音,鼻涕口涎糊半脸,但她知道他永远无人知晓心事,在个几乎是生死关头,菊仙流露点母性,按住痴人似蝶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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