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泉水奔流着,看不见,也听不到;庄园里,喷泉喷溅着,看不见,也听不到;两者都像从时间之泉喷出分分秒秒,喷出便消失,喷三个黑暗小时。然后两者灰白水都在晨曦里闪着幽灵似光,庄园石头面孔睁开眼睛。
晨曦渐明,太阳终于触到平静树梢,把它光芒浇注在山上。朝霞里,庄园喷泉似乎变成血,石像脸染成猩红。鸟儿欢乐地高奏出片喧哗。侯爵卧室那饱经风霜巨大窗户窗棂上只小鸟正竭尽全力唱出最甜美歌。靠窗最近石雕人像似乎听得呆,张大嘴,垂下下巴,听得心惊胆战。
此刻,太阳升高,村子里有响动。窗户开,摇摇欲坠门也开,人们哆哆嗦嗦走出来——新鲜香冽空气使他们冷得发抖。于是,从不会减少天劳作又开始。有人到泉水边去,有人到田野里
亮魔鬼味儿。
“是,”侯爵重复。“个医生,还有个女儿。不错,新哲学就像这样开始!你疲倦,晚安!”
要想从他脸上找出答案倒不如去问庄园里石雕头像。侄子走向门边时望望他,却没望出个究竟。
“晚安!”叔父说。“等着明天早晨再跟你幸会。好好休息!拿火炬送侄子到那边他屋里去!——你要是愿意,把这位侄子先生给烧死在床上。”他自言自语补句,然后摇摇小铃,把跟班召到自己屋里。
侍从来又走。侯爵大人穿上宽松睡袍,在屋里踱来踱去,在那个平静闷热夜里安详地准备着睡觉。他那穿着软拖鞋脚悄然地踩着地面,像只仪态优雅猛虎——俨然是故事里怙恶不悛侯爵中魔法要定时变化,或是刚从老虎变成人,或是马上就要变成老虎。
他在他那豪华绝伦卧室里走来走去,白天旅行种种情景悄然袭来,闯入他心里。黄昏时那缓慢吃力上坡路,落山时太阳,下山,风车,悬崖顶上监狱,山坳里小村,泉水边农民,还有那用蓝帽子指着车下链条补路工。那泉水令人联想到巴黎泉水,台阶上躺着布包裹,在它上面俯着身子妇女,还有那高举双手大喊“死!”高个儿男人。
“现在凉快,”侯爵大人说,“可以睡觉。”
于是,他放下四周细纱床帏,定定神睡下去。这时他听见黑夜长叹声,打破寂寥。
外壁上石脸茫然地望着黑夜,望三个沉重小时。厩里马匹嗒嗒地碰着食槽,碰三个沉重小时。狗吠声,枭鸣声。枭鸣声跟诗人们按传统规定枭鸣很不相同,但这种动物有个顽固习惯:总不肯按别人规定说话。
庄园里石面孔(狮子面孔,人面孔)茫然地望着黑夜,望三个沉重小时。死沉沉黑暗笼罩切;死沉沉黑暗使道路上死寂灰尘更加死寂,坟地里蔓草凄迷,可怜小片小片草皮彼此已无法区分。十字架上耶稣见到任何东西都可能走下来。村子里人(收税和交税)都睡着。枯瘦村民也许梦见饥饿者常梦见筵席,也许梦见被驱赶干活奴隶和牛马常梦见轻松和休息。总之睡得很香,在梦里吃得很饱,而且自由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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