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后,老蔡与关系不但不小,反而更大。
比方六十年代末被关进牛棚时候,他最受不并不是那些逼供啦、写检查啦、批斗时“坐飞机”,以及挨揍啦,等等,而是不能刮。从十七岁起,他没有天不刮,可是牛棚里任何人都不准刮,主要是怕他们用刮脸刀片z.sha。饭碗也不用瓷,怕他们摔碎碗用瓷片割脖子,他们用饭碗都是搪瓷或铝。此外也不给他们筷子,担心他们把筷子头磨尖,插进自己身体要害处。据说位老专家就用这种自己改制筷子结自己。因此吃饭时发给他们每人条硬纸片做代用品。
于是,被放纵便在老蔡脸上像野草那样疯长起来。五天后像卡斯特罗,十天后就像张飞。他感到下半张脸发热,捂得难受,好像扣着个厚厚棉帽。这时候正是八月天气,不时要用手巾去擦中间汗水——好似草里露水。不久,他感到根儿地方奇痒,愈搔愈痒,大概生痱子。
他原以为自己这硬,长得太长会像四射巨针。在他刚被关起来头几天,还真是长得又长又硬,使他想起少年时代那个“刺猬”绰号。但没料到,过长,反而变软,就像柳枝愈长愈柔,最后垂下来。可是他垂下来并不美,因为这没经过修剪和梳理,完全是野生。脸乱毛,横竖纠结,在
家自己主动走进他这团荆棘。若说这段姻缘起始,那可是再普通不过件小事——
次老蔡出差杭州办完事,买回程车票在火车站等车。站台上有个很长水泥水池,上边排七八个水龙头,这是为方便来往长途旅客洗洗涮涮。可有人只顾洗,完事不关龙头,三个龙头正在哗哗流水。过往人没有个人当回事儿。老蔡上去把这三个龙头全拧上——这个细节叫坐在车窗边个女子瞧见,心中生出敬意。老蔡上车后凑巧坐在这女子斜对面。谁想这女子就主动和他交谈起来。这女子在杭州上大学,念中文,喜欢文学女子都很看重人心意。而真正爱慕,往往是从对方身上感触到自己人生理想准则开始。还有比关水龙头再小事吗?但对于这念文科女子,它就像束细细光照亮个世界。有这样来自心灵因由,就不会是任何障碍。
如果爱个人,定爱这个人切,包括缺欠。缺欠甚至可以被美化。比如对老蔡,妻子称之为“温柔锉”。
老蔡自己却很小心。刚结婚时,他怕在激情中扎伤妻子,每天睡觉前都把下巴刮得锃亮。天早晨醒来,睡意未尽妻子无意间伸过来手触到他脸,手马上闪开,好像触到个硬棕刷,被扎下。妻子不知道睡觉老蔡竟会长成这样。
老蔡说:“马上起来刮脸。”
妻子笑道:“不,这是你识别物。如果摸不到就不是你,换别人。”妻子逗他。
老蔡有点急。他赌气说:“还有种情况就是死,人死就不会再长。”
妻子忽然翻身起来,使劲捂住他嘴,朝他大声叫着:“说什浑话呀,快敲木头,敲木头!”
老蔡很惊讶,娴静妻子怎会变得这样气急败坏。
老蔡不是学文。也许他没想过,爱本质就是生命相互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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