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两天,窦哥提着两瓶老白干、包天津卫大德祥鸡蛋糕来找他,要同去沿儿庄谢谢人家姓万,不管牛宝自己事如何,人家“万家雷”真给使劲儿,那巨型大雷子炮是万老爷子特意做,真叫激动人心!这事关着窦哥生意道儿上情面义气,牛宝便随窦哥来到沿儿庄。
沿儿庄人上至七老八十,下至童男童女,倘若不会造炮,非残即傻。尤其在这腊月里,家家院子树杈上、衣竿上、屋檐下,都晾满整挂整挂沉甸甸大鞭,好比秋后拿线串成串儿晒在屋外大辣椒;墙头摆满捆成盘雷子两响,像是码起来大南瓜,极是好看。那些进村出村大车装满花炮,蒙上大红棉被,在冰天雪地里更是惹眼。这腊月鞭炮之乡虽然十二分热闹,却听不到声炮响,静得绝对,静得离奇,静得叫人揪心。
牛宝万万想不到,这位跟火药打辈子交道万老爷子,竟然胆小如鼠。三九寒冬,屋里和屋外般冷,炕不生火,灶不烧柴,茶碗里水全结成冰,唯有说话时从嘴里冒出点热气。牛宝和窦哥进门,万老爷子就嘀咕他们身上有没有铁器、抽烟打火家伙、鞋底钉没钉“橘子瓣儿”,还非叫他俩抬脚亮鞋底,看清楚才放心。窦哥假装不高兴地说:
“万老爷子每次都这折腾,下次得光屁股来。”
“别怪疑神疑鬼,火是们这行灾。
求饶,想解释,却不知牛宝与蔡家究竟什仇。牛宝给十来只大手死死摁着,摁得愈死,他犟劲愈大,用力挣,脑袋刚抬起来,嘴巴反被压下来,在冻硬地皮上蹭破,火辣辣疼痛。蔡老三问他要干啥,他火在身体里撞,嘴更笨,索性大叫:
“俺想做你哥,俺想做蔡老大!”
这话叫在场人全傻!傻子也没有这说话。蔡家哥仨气得发狂,把他拉起来,用几十挂大鞭把他浑身上下缠起来,要炸他。牛宝使劲使得脖子脑门全是青筋,叫着:
“点火,点火呀!死活是你哥啦!”
蔡三攥着把香火,指着牛宝说:“你欺人太甚,俺豁出去吃官司,坐大牢,今儿也要把你点,大伙闪开,个人做事个人当——”说着就要冲上去点。
“慢着。”忽然响起个清亮声音。
牛宝瞧见春枝竟站在他身前,手拦着蔡三,面朝自己。这张脸就是在杨柳青年画《美人图》上也找不着,可此刻满面愁容,两眼亮晃晃,厚厚包着泪水,像是委屈极。在牛宝惊讶中,春枝说:“你不好好卖你‘缸鱼’,弄来这些‘万家雷’来闹啥?你要再来搅扰俺,俺就亲手点这鞭!”然后对蔡家哥仨说:“回家!”扭身,大片眼泪全甩在牛宝当胸上。牛宝觉得,像是排枪子打在自己身上。
春枝和蔡家人去,浑身缠着大鞭牛宝,像那拴牲口木桩,直呆呆戳在那儿。
(三)
如果牛宝不去沿儿庄,他和春枝这段纠缠也就此罢。自己时迷糊、冒傻、犯浑,把人家好好个女人逼成那份可怜相。究竟春枝因何这般痛苦不堪,他琢磨不透。眼盯着溅在他棉衣上春枝泪痕,后悔到头,不住地骂自己,最后把剩下半车鞭炮堆在大开洼里点,炸成火海雷天,惹得邻村人敲锣报警,以为谁家造炮,中邪火,炸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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