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妈回过身。香莲打进佟家，头次见潘妈笑脸。脸板惯
，
笑更吓人。可跟着笑容就消失，不笑反比笑更舒服。潘妈问：
“这脚谁给您缠
？”
“
奶奶。”
“算她对得起您！您听好——您这双脚，要论天生，肉嫩骨软，天下没第二双；要论缠裹，尖窄平直，也没挑儿。您奶奶算能人，没给您缠坏，就算成全您。可是怨就怨您自己没能耐收拾它。好比块好肉，只会水煮放盐，不会煎炒烹炸，白叫您给淹浸！再好比块玉，没做
“要死还怕鬼！再瞅瞅，是谁？”
香莲定住神，看是潘妈。
“开开门，叫进去！”潘妈说。
香莲见是她，心定，不解脚条子，把头扭边。
潘妈打窗子进去，站在炕前，冷笑道：
她那双脚，不比二少奶奶差。倒霉倒在次挑鸡眼，生脓，烂掉肉，长好就嫌太瘦。那天赛脚，劝她垫点棉花，她不肯。她怕二少奶奶看出来骂她。可看……您可别往外说呀——二少奶奶脚尖就垫棉花。本来她脚尖往下耷拉！不单瞧出来，珠儿杏儿全瞧出来，谁也不敢说就是！”
桃儿引香莲说话。本来这话十分勾人谈兴。但香莲还是不吭声也不动劲，神色不对，好赛魂儿不在身上。桃儿以为她时心思解不开，不便扰她，就去。香莲在床边直坐到半夜，拿着闺女雪白喷香小脚，口里不停念叨着潘妈话：
“又是天生块稀罕料……天生块稀罕料……天生块稀罕料……”
三更时，香莲起来插上门，打开小包砒霜，放在碗中，拿水沏，放在床头。上床放脚，使裹脚条子把自己和闺女脚捆在块儿，这才掉着泪说：
“闺女！不是娘害你！娘就是给这双脚丫子毁成这样，不愿再叫你也毁！不是娘走非拉着你不可，是娘陪你块儿走呀！记着，闺女！你到阎王殿也别冤枉你娘呀！”
“活不会活，死倒会死！”
香莲心还横着，在死那边，根本不理她。
潘妈上去，拿起香莲脚，摆来摆去又捏又按上下左右前前后后地瞧又看看又瞧，真赛端详个精细物件。香莲动也不动，好似这脚不跟她身子连着。心都死，脚还活着？潘妈手拿她脚，眼瞅边，深深叹口长气说：“他眼力真高！要有这双脚，佟家还不是！”她沉下忽扭头对香莲说：“您要肯，把您这双脚交给，保您在佟家横着走路！”这两句话说得好坐实，个字儿在板上钉个钉子。
她等着香莲回答，停刻，没听香莲吭声，便冷冷说：“戴金镯子穷死，活该去当窝囊鬼吧！”转身就走，小脚还没迈出门槛，香莲声音就撞在她后背上：
“你说算，就依你！”
闺女正睡。眼泪掉在闺女脸上，好赛闺女哭。
香莲猛回身，端起毒药碗就要先往闺女嘴里灌。
忽听“哗啦”响，窗子大敞四开，黑乎乎窗前站着个人。屋里灯光把张老婆子脸照得清清楚楚，满脸横七竖八皱纹，大眼死盯着自己，真吓人！
“鬼！”香莲叫。毒药碗掉在地上。
恍惚间，以为是奶奶鬼魂儿找来，又以为是自己从没见过早早死去婆婆。耳朵却听这老婆子发出声音，哑嗓门，口气很严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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