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奶奶叫您坐下来歇歇。”
谁料潘妈理也不理,只盯着几个孩子每双脚。裹好后,上去查看。有拿手握正,有往弯处勒勒,有往脚心压压,每只脚都得打内侧够得上脚尖才行。最后从头上摘下个篦子,边是篦头发齿儿,边是三寸小尺,挨着个儿横量竖量直量斜量整个量分段量。量罢,冷冷说声:“成啦!”眼也不瞅香莲,扭头回房去。
香莲对桃儿悄悄说句,桃儿去打香莲
香莲稳稳坐着,脸上看不出是气是恼,表情似淡似空,好赛天后宫娘娘,总那个样儿。只听孩子哭大人叫,几个丫头手里裹脚条子唰唰唰响,还有潘妈哑嗓子死命喊:“紧!紧!紧!”董秋蓉哭得比美子还厉害,却不出声,浑身抽成个儿,前襟叫泪泡得赛泼半盆水。白金宝滴泪没有,花似小脸满是狠笑,时不时打杏儿珠儿手里抢过裹脚条子使劲勒勒,看意思,这辈儿仇,要下辈儿报。
潘妈冲草儿叫:
“干嘛弄得她叽哇喊叫?”
草儿说:
“她趾头硬,掰这个,那个就跷起来。”
都灰,说死就死,抬上灵床,可就不咽气,反倒两眼睁开,亮得赛玻璃珠子。杏儿说:“你们看老爷眼珠子,别是要还阳吧!”香莲赶来瞧,这亮光发贼,贼得怕人。她心里明白,俯下头悄声对佟忍安说:“莲心找到,这就给孩子们裹上!”这话说过,佟忍安眼珠子贼光立时没,只是还瞪着。
香莲在桃儿耳边说几句,叫桃儿马上去办,又叫杏儿去请潘妈赶紧预备裹脚家伙,再派珠儿草儿,分头到白金宝和董秋蓉房里去,快把孩子领到院里,这就开裹!
不会儿场面摆开。白金宝两个闺女月兰和月桂,董秋蓉闺女美子,都弄到院里,排横排。杏儿珠儿草儿三个丫头,分管三个孩子,切全叫潘妈指派。丫头们把盆儿壶儿剪儿布儿药瓶药罐儿各样物品往上拿,孩子们全吓哭,全赛死人样。
这场面直对前厅,前厅门大敞四开,便正对着厅内直挺挺躺在灵床上不闭眼佟忍安。
香莲坐在边瓷礅子上,桃儿守在身后。
潘妈骂道:
“死鬼!你掰第二个和最小个趾头,中间那个和第四个不用掰就带着弯下去!”
草儿改法儿,美子也不叫。
香莲心想,潘妈真是地道行家。当初若不是她救自己,自己哪来今天。不管后来仇怨,总得记得人家过去恩德才是。她便叫桃儿搬个瓷礅子过去。
桃儿把瓷礅子撂在潘妈身边说:
潘妈还是身黑,可这回打头到脚任嘛别颜色没有。她走到各个孩子前,把鞋往下揪,扔,拿起脚儿前后左右上下里外全看过,放进温水盆泡上,赛要宰鸡。边把裹法不同告诉杏儿珠儿草儿,再选出几双尖瘦短窄不同鞋分发下来,跑到院当中,人站眼瞪手摆哑嗓子叫声:
“裹!”
几个丫头同时下手,把孩子们小脚丫打盆里捞出来就干。孩子们哇哇大哭,月桂抓着白金宝衣袖叫道:
“娘,再不弄你胭脂盒,饶这次吧!”
白金宝“啪”打她巴掌说:“这是你福气,死丫头!别人想裹还裹不成,留双大脚就绝你根啦!”满院子人谁都明白这话是说给香莲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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