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三两句话说得董秋蓉和美子脸发热脖子发凉腿发软脚发麻,想把脚缩到裙子里却动不劲。香莲叫桃儿、杏儿几个,把那些帖儿画儿本儿拣巴堆儿,在砖地上点火烧,谁也不准走开,都得看着烧。洋佛经有硬皮,赛块砖,不起火。还是桃儿有办法,立起来,好比扇子那样打开,纸中间有空,忽忽阵火,很快成灰儿,正这时,突然来股风,“噗”下把灰吹起来,然后纷纷扬扬,飞上树头屋顶,眨眼工夫没,地上点痕迹也没有。好好天,哪来这股风?下过去再没风。杏儿吐着舌头说:
“别是老爷魂儿来收走吧!”
大伙儿张嘴干瞪眼浑身鸡皮疙瘩头发根
脸又“唰”地变得雪白,狠狠说句:“这都是朝来!”猛站起身,袖子差点把茶几上杯子扫下来,吓桃儿跳,跟手指着门外对桃儿说:“你给传话——全家人这就到当院来!”
桃儿传话下去,不会儿全家人在当院会齐。这时候,月兰、月桂、美子都是大姑娘,加上丫头用人,高高站片。香莲板着脸说:“近些日子,外边不肃静,咱家也不肃静。”刚说这两句就朝月兰下手,说道:“你把打外边弄来劝放脚帖子都拿来,样不能少,少样也知道!”香莲怕话说多,有人心里先防备,索性单刀直入,不给招架空儿。
白金宝见情形不妙,想替闺女挡挡。月兰胆小,再给大娘拿话蒙,立时乖乖回屋拿来,总共几张揭帖个小本子。张揭帖是《劝放足歌》,另张也是《放足歌》,是头几年严修给家中女塾编,大街上早有人唱过。再张是早在大清光绪二十七年四川总督发《劝戒缠足示谕》,更早就见过。新鲜实用厉害要命倒是那小本子,叫作《劝放脚图》。每篇上有字有画,写着“缠脚原委”“各国脚样”“缠脚痛苦”“缠脚害处”“缠脚造孽”“放脚缘故”“放脚益处”“放脚立法”“放脚快活”等几十篇。香莲唰唰翻看,看得月兰心里小鼓嘣嘣响,只等大娘发大火,没想到香莲沉得住气,再逼自己步:
“还有那本打教堂里弄来洋佛经呢?”
月兰傻,真以为大娘直跟在自己身后边,要不打哪知道?月桂可比姐姐机灵多,接过话就说:
“那是街上人给,不要钱,们就顺手拿本夹鞋样子。”
香莲瞧也不瞧月桂,盯住月兰说:
“去拿来!”
月兰拿来。厚厚本洋书,皮面银口,翻开里边真夹几片鞋样子。香莲把鞋样抽出来,书交给桃儿,并没发火,说起话心平气和,听起来句句字字都赛打雷:
“市面上放足风刮得厉害,可咱佟家有咱佟家规矩。俗话说,国有国规,家有家法,不能错半点。人要没主见,就跟着风儿转!咱佟家规矩早说破嘴皮子,不拿心记只拿耳朵也背下来。今儿咱再说遍,可就说这遍,记住——谁要错规矩就找谁可不怪。总共四条,头条,谁要放足谁就给滚出门!第二条,谁要谈放足谁就给滚出门!第三条,谁要拿、看、藏、传这些*书*画谁就给滚出门!第四条,谁要是偷偷放脚,不管白天夜里,叫知道立时轰出门!这不是跟作对,这是成心毁咱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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