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弄堂（3 / 3）

条条排排里巷，流动着些意料之外又清理之中东西，东西不是什大东西，但琐琐细细，聚沙也能成塔。那是和历史这类概念无关，连野史都难称上，只能叫做流言那种。流言是上海弄堂又景观，它几乎是可视可见，也是从后窗和后门里流露出来。前门和前阳台所流露则要稍微严正些，但也是流言。这些流言虽然算不上是历史，却也有着时间形态，是循序渐进有因有果。这些流言是贴肤贴肉，不是故纸堆那样冷淡刻板，虽然谬误百出，但谬误也是可感可知谬误。在这城市街道灯光辉煌时候，弄堂里通常只在拐角上有盏灯，带着最寻常铁罩，罩上生着锈，蒙着灰尘，灯光是昏昏黄黄，下面有些烟雾般东西滋生和蔓延，这就是酝酿流言时候。这是个晦涩时刻，有些不清不白，却是伤人肺腑。鸽群在笼中叽叽晓波，好像也在说着私语。街上光是名正言顺，可惜刚要流进弄回，便被那暗吃掉。那种有前客堂和左右厢房里流言是要老派些，带黄衣草气味；而带亭子间和拐角楼梯弄堂房子流言则是新派，气味是樟脑丸气味。无论老派和新派，却都是有颗诚心，也称得上是真情。那全都是用手掬水，掬捧漏半地掬满池，燕子衔泥衔口掉半口地筑起巢，没有半点偷懒和取巧。上海弄堂真是见不得情景，它那背阴处绿苔，其实全是伤口上结疤类，是靠时间抚平痛处。因它不是名正言顺，便都长在阴处，长年见不到阳光。爬墙虎倒是正面，却是时间帷幕，遮着盖着什。鸽群飞翔时，望着波涛连天弄堂屋瓦，心是刺刺疼痛。太阳是从屋顶上喷薄而出，坎坎坷坷，光是打折光，这是由无数细碎集合而成壮观，是由无数耐心集合而成巨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