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总是带着阴沉之气。这阴沉气有时是东西厢房黄衣草气味,有时是樟脑丸气味,还有时是肉砧板上气味。它不是那种板烟和雪茄气味,也不是六六粉和敌敌畏气味。它不是那种阳刚凛冽气味,而是带有些阴柔委婉,是女人家气味。是闺阁和厨房混淆气味,有点脂粉香,有点油烟味,还有点汗气。流言还都有些云遮雾罩,影影绰绰,是哈气窗玻璃,也是蒙灰尘窗玻璃。这城市弄堂有多少,流言就有多少,是数也数不清,说也说不完。这些流言有种蔓延洞染作用,它们会把些正传也变成流言般暧昧东西,于是,什是正传,什是流言,便有些分不清。流言是真假难辨,它们假中有真,真中有假,也是个分不清。它们难免有着荒诞不经面目,这荒诞也是女人家短见识荒诞,带着些少见多怪,还有些幻觉。它们在弄堂这种地方,从扇后门传进另扇后门,转眼间便全世界皆知。它们就好像种无声电波,在城市上空交叉穿行;它们还好像是无形浮云,笼罩着城市,渐渐酿成场是非雨。这雨也不是什倾盆雨,而是那黄梅天里雨,虽然不,bao烈,却是连空气都湿透。因此,这流言是不能小视,它有着细密绵软形态,很是纠缠。上海每条弄堂里,都有着这样是非空气。西区高尚公寓弄堂里,这空气也是高朗,比较爽身,比较明澈,就像秋日天,天高云淡;再下来些新式弄堂里,这空气便要混浊些,也要波动些,就像风样,吹来吹去;更低筹石窟门老式弄堂里是非空气,就又不是风,而是回潮天里水汽,四处可见污迹;到棚户老弄,就是大雾天里雾,不是雾开日出雾,而浓雾作雨雾,弥弥漫漫,五步开外就不见人。但无论哪种弄堂,这空气都是渗透,无处不在。它们可说是上海弄堂精神性质东西。上海弄堂如果能够说话,说出来就定是流言。它们是上海弄堂思想,昼里夜里都在传播。上海弄堂如果有梦话,那梦,也就是流言。
流言总是鄙陋。它有着粗俗内心,它难免是自甘下贱。它是阴沟里水,被人使用过,污染过。它是理不直气不壮,只能背地里窃窃喳喳那种。它是没有责任感,不承担后果,所以它便有些随心所欲,如水漫流。它均是经不起推敲,也没人有心去推敲。它有些像言语垃圾,不过,垃圾里有时也可淘出真货色。它们是那些正经话作废边角料,老黄叶片,米里边稗子。它们往往有着不怎正经面目,坏事多,好事少,不干净,是个膀鹏货。它们其实是用最下等材料制造出来,这种下等材料,连上海西区公寓里小姐都免不堆积些。但也唯独这些下等见不得人材料里,会有些真东西。这些真东西是体面后头东西,它们是说给自己也不敢听,于是就拿来,制作流言。要说流言好,便也就在这真里面。这真却有着假面目;是在假里做真,虚里做实,总有些改头换面,声东击西似。这真里是有点做人胆子,是不怕丢脸胆子,放着人不做却去做鬼胆子,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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