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这城市最少也有百条平安里。说起平安里,眼前就会出现那种曲折深长、藏污纳垢弄堂。它们有时是可走穿,来到另条马路上;还有时它们会和邻弄相通,连成片。真是有些像网,外地人旦走进这种弄堂,必定迷失方向,不知会把你带到哪里。这样平安里,别人看,是片迷乱,而它们自己却是清醒,各自守着各自心,过着有些挣扎日月。当夜幕降临,有时连月亮也升起时候,平安里呈现出清洁宁静面目,是工笔画类,将那粗疏生计描画得细腻。那平安里其实是有点内秀,只是看不出来。在那开始朽烂砖木格子里,也会盛着些谈不上如锦如绣,却还是月影花影回忆和向往。"小心火烛"摇铃声声,是平安里点小心呵护,有些温爱。平安里日生计,是在喧嚣之中拉开帷幕;粪车转辆声,测马桶声,几十个煤球炉子在弄堂里升烟,隔夜洗衣衫也晾出来,竹竿交错,好像在烟幕中升旗。这些声色难免有些夸张,带着点负气和炫耀,气势很大,将东升回头都遮暗。这里有些老住户,与平安里同龄,他们是平安里见证人样,用富于历史感眼睛,审视着那些后来住户。其中有部分是你来往,呈现出川流不息景象。他们行迹藏头露尾,有些神秘,在平安里上空散布着疑云。
王琦瑶住进平安里三十九号三楼。前边几任房客都在晒台上留下各种花草,大多枯败,也有两盆无名,却还长出新叶。前几任房客还在灶间里留下各自瓶瓶罐罐,里面生霉,积水里游着小虫,却又有半瓶新鲜花生油。房门后墙上留着些手迹,有大人,记着事:正月初十备寿礼。也不知是谁寿礼。也有小孩,是发泄私愤,写着"王根生吃屎"。都是些零星岁月,不成篇章,却这里那里,俯拾皆是。还是层掼层,糊鞋靠样,扎扎实实,针锥都吃不进去。王琦瑶安置下自己几件东西,别都乱摊着,先把几幅窗帘装上,拉起,开亮电灯。那房间就变面目,虽是接在人家茬上,到底也是换新。那电灯没有章子,光便满房间,不是明亮,而是样样东西都扒皮,裸着。窗外是五月天,风是和暖,夹油烟和计水气味,这其实才是上海芯子里气味,嗅久便浑然不觉,身心都浸透。再晚些,桂花糖粥香味也飘上来,都是旧相识。窗帘也是旧窗帘,遮着熟知夜晚。这熟知里却是有点隔,要悉心去连上,续上,有些拼接痕迹。王琦瑶很感激窗帘上大花朵,易时易地都是盛开,忠心陪伴样子。它还有留影留照意思,是好时光遗痕,再是流逝,依然绚烂。地板和木窗框散发出木头霉烂暖意,有老鼠小心翼翼脚步,从心上踩过似,也是关照。然后,"小心火烛"铃声便响起。
王琦瑶到护主教习所学三个月,得张注射执照,便在平安里弄口挂牌子。这种牌子,几乎每三个弄口就有块,是形形色色王琦瑶营生。她们早晨起来收拾干净房间,穿身干净衣服,然后便点起酒精灯,煮盒注射针头。阳光从前边人家屋顶上照进窗口,在地板上划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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