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真难过。这就是他们始料不及,本是想抓住眼前快乐,不想这快乐是掺半难过。他们没想到眼前快乐其实是要以将来作抵押,将来又是要过去来作抵,人生真是连成串锁链,想独取环谈何容易。
难过得紧,本来不抱希望会生出希望,本来不让步也会让步,都是妥协。两人暗底里都在等待个奇迹,好为他们解困。这日,康明逊回到家,发现全家人都对他冷着脸,二妈则带着泪痕,鼻沟发红,嘴唇青紫,是他最不要看见样子。父亲关着门,吃晚饭也没出来。他心里疑惑,再看见客厅桌上放着盒蛋糕,知道来过客人,向佣人陈妈打听,才知来是严师母。那盒蛋糕没人去碰,放在那里,是代人受过样子。第二天,他没敢出门,各个房里窜着应酬,也没讨来笑脸,依然都冷着,爱理不理。父亲还是关门。二妈哭是不哭,却叹气。第三天,他出门去到王琦瑶处,将这情形说。王琦瑶吃惊之余,竟意外地有些欣喜,她想,干脆事情闹开,窗户纸捅破,倒会有料想不到结局,像他们这种旧式人家,都是爱惜面子,生米煮成熟饭,不定就睁眼闭眼,当它是个亏也吃下去。康明逊也有轻松之感,却是另番期待。他想,倘若父亲动大怒,不要他这个儿子,更甚是,连家都不让回,也就罢。这天,两人都生出些细微指望,渺渺然,内心有些共同激动。他们比平日更相亲相爱,萨沙恰巧又没来打搅。两人偎在沙发上,裹着床羊毛毯,看着窗帘上光影由明到暗。他们手拉着手,并不说话,窗下弄堂嘈杂着,是代他们发言,麻雀调嫩,也是代他们发言。这些细细琐琐声音,是长恨长爱碎枝末节,分在各人头上,也须竭尽全力。房间里黑下来,他们也不开灯,四下里影影绰绰,时间和空间都虚掉,只有这两具身体是贴肤温暖和实在。
康明逊期待落空。这天回到家,进门就觉出和解气氛。虽然已晚过十点,谁也不问他为什,从哪里来。父亲房门虚掩着,漏出点亮,他走过时看见父亲坐在鸭绒被里看份报纸,脸色很平静。姐妹房间里传出留声机声音,唱是那种新歌曲,有点镀铝,却也是平静气象。大妈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心。他其实不饿,却不敢拂大妈好意,便点头。他吃红枣莲心粥时,大妈和二妈坐在边织毛线,谈论着出新上演越剧,问他想不想看。他就说,倘若大妈二妈想看,他就去买票。她们则说,倘若他有空就去买,没空便算。连三天都是平静度过,他开头还等着他们来问,后来便不等,他想他们不会问。他们定是商量好,决定"不知道",切都和过去样,什都没发生过,连那盒蛋糕也无影无踪。康明逊不知是喜是悲,他足有整整周没去王琦瑶那里。他陪两个母亲看越剧,陆两个姐妹看香港电影,又陪父亲去浴德地洗澡。父子俩洗完澡,裹着浴巾躺在睡榻上喝茶说话,好像对忘年交。他又回到小时候,那时父亲是壮年,自己只是个小男孩。他忽有点鼻酸,扭过头去,不敢看父亲颈项上叠起赘肉。
王琦瑶在家里日日等他,开始还有些着急,后来急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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