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文忠公（1 / 8）

宋仁宗景佑三年至嘉佑六年

（西元1036年至1061年）

要解个死去已经千年人，并不困难。试想，通常要解与们同住在个城市居民，或是解位市长生活，实在嫌所知不足，要解个古人，不是有时反倒容易吗？姑就端而论，现今仍然在世人，他生活尚未完结，旦遇有危机来临，谁也不知道他会如何行动。醉汉会戒酒自新，教会中圣人会堕落，牧师会和唱诗班少女私奔。活着人总会有好多可能改变。还有，活着人总有些秘密，他那些秘密之中最精彩，往往在他死好久之后才会泄露出来。这就是何以评论与们自己同时代人是件难事，因为他生活离们太近。论个已然去世诗人如苏东坡，情形便不同。读过他札记，他七百首诗，还有他八百通私人书简。所以知道个人，或是不知道个人，与他是否为同代人与否，没有关系。主要倒是是否对他有同情解。归根结底，们只能知道自己真正解人，们只能完全解们真正喜爱人。认为完全知道苏东坡，因为解他，解他，是因为喜爱他。喜爱哪个诗人，完全是由于哪种癖好。想李白更为崇高，而杜甫更为伟大——在他伟大诗之清新、自然、工巧、悲天悯人情感方面更为伟大。但是不必表示什歉意，恕直言，偏爱诗人是苏东坡。

在今天看来，觉得苏东坡伟大人格，比中国其他文人人格，更为鲜明突出，在他生活和作品里，显露越发充分。在头脑里，苏东坡意象之特别清楚明显，其理由有二。第，是由于苏东坡本人心智上才华卓越，深深印在他写每行诗上，正如所看见他那两幅墨竹上那乌黑宝墨之光，时至今日，依然闪耀照人，就犹如他蘸笔挥毫是在顷刻之前样。这是天地间大奇迹，在莎士比亚创作上，亦复如此。莎翁诗句遒健，是来自诗人敏感天性与开阔豁达胸襟，至今依然清新如故。纵然有后代学者钻研考证，们对莎士比亚生活所知者仍极稀少；可是在他去世四百年之后，由于他作品中感情力量，们却知道他心灵深处。

第二个理由是，苏东坡生活资料较为完全，远非其他中国诗人可比。有关他漫长生中，多彩多姿政治生涯那些资料，存在各种史料中，也存在他自己浩繁著作中，他诗文都计算在内，接近百万言，他札记、他遗墨、他私人书信，在当代把他视为最可敬爱文人而写大量闲话漫谈，都流传到现在。在他去世后百年之内，没有本传记类书不曾提到这位诗人。宋儒都长于写日记，尤以司马光、王安石、刘挚、曾布为著名；勤奋传记作者如王明清、邵伯温。由于王安石国家资本新法引起纠纷，和直绵延到苏东坡生政坛风波扰攘不安，作家都保存那时代资料，其中包括对话录，为量甚大。苏东坡并不记日记。他不是记日记那类型人，记日记对他恐怕过于失之规律严正而不自然。但是他写札记，遇有游山玩水、思想、人物、处所、事件，他都笔之于书，有记有日期，有不记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