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娼,但山不转路转,塘西沉落,私娼冒升,妓寨无不另起炉灶,
给陆北才听:“们欢得是‘欢乐年年等闲坐,得空夜夜早些来’。赛花是‘赛春公子鞭先坠,花月佳人鬓影香’。嗯,还有天寨,比较短,‘天天卖俏,销魂’,听说是个老秀才写。”
十三岁那年小白仙有第个“老契”,破身,渐成红牌阿姑,还被《骨子》和《香港花场》两份小报访问过和登过照片,先后有三四位少爷都指天发誓要娶她回家,但都只是嘴巴讲讲。发誓时有理由,不从誓时也有理由,原来人间处处是理由,端看你选择去说哪个道理。次又次空欢喜,她选择不再相信男人半句话。然而,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男人终究主宰世界,个鬼佬声令下,塘西风月,烟消云散。九三二年,伦敦立例禁娼,香港是殖民地,要向英国看齐,港督贝璐爵士勒令自七月日起所有洋妓户和日本妓户皆须关门,华人妓寨则有三年宽限期。
“黐捻线!男人点可以冇女人?”陆北才冲口而出,听得连自己也几乎相信。因为自知不是这回事,更要刻意说得夸张。他忽然想起阿娟和七叔,当有需要,五内如焚,水里来,火里去,男人和女人都控制不自己,他领教过,未能忘。香港z.府禁娼,是在跟人性作对。
仙蒂道:“男人要揾女人,女人要揾饭食。塘西上上下下、老老嫩嫩,大大话话合共有两三万人靠妓寨食饭,禁娼等于斩断大家生路……”
“死鬼佬!”陆北才插嘴道。
仙蒂掩嘴笑道:“官字两个口,尤其系鬼佬官,真系‘鬼理你’啰!那时候你仲未来香港,没见到那场面,啧,群情汹涌哟。鸨母把消息对大家公布,大白天里,在欢得楼大厅,男人拍桌骂娘,姐妹们站站,坐坐,个姐妹先哭起来,其他人立即跟着哭,愈哭愈凄惨,哭声震天,妓寨变成灵堂,想起来也可笑。”
可笑不可笑终归要禁。金陵、陶园、万国、统、珍昌等几间石塘咀最具规模酒家曾登报联署,乞请z.府暂停禁娼,有这样说法:
“今商等以营业已临绝境,发生如是感想,诚不忍以同业前辈,曾牺牲无量血本使石塘咀由荒僻至臻于繁之地,徒为不景气三字,乃自甘放弃,听任其返本还原。用是胪举石塘咀所以繁荣之概史,及让地居民生活之关系,与乎商等营业前途之颠危,恳宪台体察下情,矜怜人民生计,据呈转达z.府,其或可以给予线生机,稍能维系敝同业于将亡者,则感恩戴德,正不仅商等数家字号而已矣,为此谨呈华民政务司。”
也有人到官府门前跪诉哀求,如丧考妣。更有人建议,软不行便应来硬,北上广州找陈济棠,央求出手相救,派兵南攻香港,打走鬼佬,既可挽救花海浩劫,更能洗百年国耻。但说归说、做归做,华妓禁娼令于九三五年如期实施,干人等哭得再悲惨,仍得另谋生路。
陆北才非常佩服仙蒂有本领把复杂故事说得明白动听,似有无数男男女女从她口腔里跳出来,哭笑悲怒,各有台戏码,而当她住口,嘬声,无数人影立即散去,世界悄然安静,他必须眨下眼睛,定定神,始有办法面对空荡荡现实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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