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陆北才宣布只赌最后三手。
兄弟们见他气势旺盛,不敢硬碰,而且自三月起实行灯火管制,凌晨两点至四点,任何地方都不准亮灯,否则会被警察上门找麻烦。赌局结束时,陆北才现钞进账十四元,另被赊欠十七元。
不赌,却仍不睡,关灯,大伙东歪西倒地各占角,喝闷酒,吃花生。哨牙炳这时始对陆北才道:“对,早上听收音机说们余总司令来香港,陈策也来,猜,大事不妙。”
陆北才嗯声,想起丢在角落地上木工袋里仍然放着从亨利哥家里取得报纸,不自觉地瞄它眼,似在回味今个晚上陌生刺激。
在潮兴鱼蛋粉店打工兴仔听见余汉
推门进家已是十点多,兄弟们如所料仍在叱喝赌牌九,召陆北才加入,雀王棋道:“阿才,快来发达!钱不赌不发,姜不磨不辣!”刀疤德此时从厨房捧出盆卤水鸡脚,雀王棋又道:“赌钱有来往,大食冇回头!赌咗好过食咗!”
陆北才本仍头痛,见兄弟们闹成团,情绪顿时激昂,个箭步抢到赌桌前,掏五毛钱押在门。是鸠但啦,赌解千愁。
第铺拿是好牌,赢,连本带利两块钱全押在第二铺。又是好牌,又赢,收回四块钱。雀王棋笑道:“阿才,‘起个孖,做爸爸’,今晚你有运行!够胆整多铺,过三关,‘火烧旗杆’,长叹!”
“未捻惊过!”陆北才拍下桌子,全押四块钱,心中暗求关老爷显灵庇佑。见桌上杯子里有九江双蒸,举杯喝尽,放下杯子,扯开嗓门喊:“Kill!”
哨牙炳茫然问道:“讲乜春?”
“Kill就是杀!杀就是kill!大杀三方!”陆北才回答,满脸得意之色,英文把他从其他人之中区别出来。
掷骰,分门,陆北才捡起分到眼前四张骨牌,黑碌碌,硬邦邦,握在手里感觉实在。命运本是遥不可及,看不到,嗅不着,然而赌博让抽象命运切切实实地落到你手,可见可碰可敲可摔,命运如此贴近,所以是如此地亲。你不必等待,伸手即可触摸命运,轻易地,直接地,跟命运打个照面,所以你明白,你并不孤单。跟你对赌并非桌前其他人,而是命运,只是命运。
这夜陆北才确实交上好运气,拿两对宝贝,第三关无惊无险地过,最初五毫子变成四元,差不多是两个礼拜拉车收入。哨牙炳立即怂恿他当庄。
其实不必怂恿,俗语道“做人要做庄,死人要出丧”,陆北才早已摩拳擦掌,二话不说,把八块钱摆在前面,举起骰盅,哗啦啦地猛摇,似欲摇走刚才在亨利哥家里迷乱记忆。“买!买得大杀得大!买定离手!”他涨红着脸,嘶吼道,“出牌头!龙头凤尾!”
陆北才摇十七点骰子,依序发牌,果然好运气不散,把七门闲家全杀。于是冧庄,再冧庄,边赌边喝九江双蒸,杯连杯地往喉咙里灌,不知不觉赌到半夜点多,点算钞票,连同兄弟们欠着“手指债”已共赢二三十元,本应高兴,但他突然心惊,决定打住。运气好到极点,通常是凶兆,好事来尽之后便是坏事,预告灾难将至,盘总账算下来,往往得不偿失,如同吃得肠胃撑满,弯腰呕吐,胃汁胆液倾囊而出,后悔已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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