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陌生难辨。他揉下眼睛,仔细看清楚,再看清楚些,忍住不喊出Morris名字,只在心里默念,张迪臣,张迪臣,张迪臣,像在庙里上香时念阿弥陀佛。
英兵继续前进,他继续张望,继续找,继续念,十,五十,百,
百五十,大约有两百人从他眼前走过,望着他们背影渐行渐远,仿佛两百人合力拉着肩上根粗绳,绳尽头缚着他颗心,把心从他口腔里猛力扯出。神不在,他神,不见踪影。
陆南才郁闷地走到警署门外,遇上洪福社薯仔茂,他说日军把投降英国人在中环兵房关三天,再分别囚禁到北角、赤柱、马头涌和深水埗集中营。薯仔茂喜形于色,道:“鬼佬抵捻死啰!有咁耐风流,就有咁耐折堕!现下系们黄种人世界,好似开酒楼,日本仔做事头,们做经理,那班鬼佬只配扫垃圾、洗屎坑!”
两人踏进警署,已有七八个堂主垂手挺腰站立在大厅中央,在日兵持枪包围下,像学生早上在操场听训,再无大佬气焰。墙上挂着面大大太阳旗,墙角仍有神案,却无关公雕像,陆南才猜想关老爷已跟英王乔治六世肖像起遭丢弃到茅厕。出头说话人是李才训,陆南才认得他,到杜先生家里拜年时见过,是北角“和联堂”四三九,跟张志谦样来自上海,亦替王新仁那边办事。李才训通晓日语,用背向着堂主们,毕恭毕敬地面对个挺胸端坐日军将领,叽哩咕噜地谈阵,最后慢慢转身道:“弟兄们,畑津武义中尉要给们训话。来,听口令,二三,鞠躬!敬礼!”
陆南才背登时冒起股剧痛,像遭皮鞭狠狠抽打。畑津武义。他就是向张迪臣勒索英军情报王八旦!他就是强迫张迪臣和米利托互殴日本鬼子!他就是对张迪臣吐口水和骂“变态”鬼子头目!——这个人此刻耀武扬威地坐在眼前,而自己还得对他弯腰。
陆南才挣扎几秒,缓缓地,把腰弯下。这并不如想象困难。陆南才觉得有两个自己,个是对畑津武义鞠躬自己,另个,渐渐脱离身体,飘上半空,低头凝视那副卑下臭皮囊,没有同情,却亦不鄙视,只是冷冷地,像看场可笑戏码。活下来最重要,活不下去便演不戏,戏码再轰烈亦属枉然,如酒瓶摔得破碎,好酒坏酒都盛载不,能喝只是空气。不管载过什酒,他日洗拭干净后,又是新瓶子。陆南才明白必须忍耐,忍不眼前,便没有日后。
畑津武义用眼睛像机关枪般射向堂主们,沉默阵,仍然坐在椅子上,终于开腔道:“你们都是奴才!英国人奴才!今天,香港是们皇军地方,所有人都是们皇军奴才,你们也是!你们更是!奴才!奴才!奴才!”由于激动,嘴里喷出口沫,几乎溅到站在前排堂主脸上,“可是,你们是群幸运奴才,皇军愿意帮助你们,给你们机会,让你们这群奴才去管其他奴才。你们必须好好做,做最好奴才,报答们皇军!”
他蹩脚中国话带着浓厚厦门腔,显然曾在闽南带做间谍。陆南才每回听见洋人或日人讲中国话,总忍不住拿来跟张迪臣比较。都比不上他,张迪臣比他们聪明太多。然而,聪明又怎样?这时势,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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