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主们私下讨论张志谦,仿佛都知道得比陆南才多。他们说在日军发动进攻第二天,警务处长伊云士曾把张志谦找到香港大酒店会面,要求帮忙维持民生秩序,汇丰银行可以承担经费,但须由洪门弟兄出面处理。张志谦乃成立“忠义慈善会”,在九龙和新界向贫民发放米粮和每天现金两元。陆南才听得愣,原来他跟洋人联系如此紧密,忍不住猜度,他跟张迪臣熟悉吗?会不会也有相同秘密?秘密像圈圈,每人心里有不止个圈圈,大,小,人与人之间圈圈互有重叠,秘密之内与之外,皆是重重叠叠秘密。
堂主们又说,张志谦于英军投降后自知危险,立即剃光头,披上袈裟,跑到庙里伪装和尚,可惜旋遭日兵发现,抓到汇丰银行大楼七楼宪兵部打得皮开肉绽。这时候张志谦变成神。有堂主说张志谦重施“小刀张”飞刀绝技,以敌百,杀许多日兵,并把最后把刀留给自己,自割喉咙而亡,为洪门尽忠,为民族尽义。亦有人说他于日兵攻港时跟陈策将军乘快艇突围,但在西贡海面遭受堵截,他遮护陈策,身中十枪,跌进海里喂鲨鱼。更有人说他根本没死,当天跟陈策起杀出重围,早已回到重庆,只不过身受重伤,休养之后必重现江湖。堂主们说得口沫横飞,似皆曾身处现场目睹切。然而不管故事结局是生是死,大家都相信个理由:日本鬼子抓张志谦主要是“擒贼先擒王”,镇服其他堂主,好让众人乖乖听令。
薯仔茂由此认真地说出结论:“张志谦为们而死,们更应该拼命活下去,只要能够活着,做乜捻都冇所谓!们不能死、不可以死!谁死,谁对不起张先生!”为求活命,任何事情皆成借口。陆南才暗觉凄然,却亦被他们强烈生之意志所撼动。自己其实何尝不是直不择手段地求生?从河石镇到广州,再到香港,遇上什做什,只要有饭吃、有路走,不愁找不到说服自己理由,什都愿意相信,只是偏不承认活着就只为活着,不想死、不敢死。活下去是何等卑微而又庄严事情。
无论生死,见不到张志谦,陆南才更决心要保护他臣。他把哨牙炳找到住处喝酒,对时局唏嘘阵后,压低声音,嘱咐他打听张杭吏和张迪臣下落。他拿笔把两人英文姓名写在纸上,HenryCharlton和MorrisDavidson,提醒道:“阿炳,事关重大,必须做得妥妥当当,千万别张扬。”
哨牙炳点头答应,瞧见陆南才脸上严肃神情,他懂分寸。
陆南才知道战后英国人被分囚于三个地点,赤柱是平民和文官,北角是军官,九龙深水埗那边是士兵,印度兵则在马头涌。至于华籍兵员,英军司令于投降前已命令他们换回百姓便服逃离军营,因明白旦落入日兵手里,必遭特别残酷对待。按道理,亨利哥目前应在赤柱,但不确定张迪臣——如果仍然活着——身处北角抑或深水埗。陆南才握笔慢慢写出MorrisDavidson十四个英文字母,每写个字都像捶打下自己心,俗语屡说“生死未卜”,平日听来轻松无常,现下这个“卜”字却似柄沉甸甸锋利铁钩,直插心脏深处,钩子悬吊半空,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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