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传来收夜香敲木声,咯咯咯,咯咯咯,仿佛提醒陆南才,最原始始是最强大,不管香臭,最重要是能够永恒存在。陆南才气馁之极,瞄眼臂上文“举头三尺有神明”,不自觉地抬头望向天花板,发现只蜘蛛在角落爬着、爬着,似已爬千年万载,毫不理会人间痴心妄想。
陆南才日子过得恍恍惚惚,近日天雨绵绵,右腿当年枪伤患处忽然痛得厉害,走路拐拐,于是干脆足不出户,堂口事情都交给哨牙炳和弟兄打理,自己躲在家里,坐着,躺着,偶尔勉强站起,握棍在客厅或天台胡乱挥舞,像空气里有千军万马,看不清楚是洋人或日人,把棍棒朝空气打去,欲把世界打个稀烂。
过两天,他另外交托哨牙炳项任务,把张写“WhereisMorrisDav
摇坠坠,几乎把心从喉咙里狠挖出来。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呀。陆南才唯想有个答案,唯想知道,他神,到底还在不在。
哨牙炳费许多工夫,十天后把答案带给陆南才,道:“南爷,查到,那个乜春Henry被关在赤柱集中营,可是查来查去,几个集中营囚禁名单上都没有另个鬼佬。你确定没写错名字?抑或已经死捻咗?”
“刁你老母,你黐捻咗线?点会写错?”怒气冲上脑门,无法自制,陆南才冲口而出喝骂哨牙炳,但真正想喝止是自己不想面对事实,“肯定是你条捻样查漏!再查!再查!”
哨牙炳嗫嚅道:“应该错不……找个在集中营厨房帮忙伙食弟兄,他跟萝卜头领班混得很熟,经常替萝卜头找花姑娘,他托对方查遍又遍,确实只有Henry,没有什Morris。几个集中营名单都查,连马头涌那边嚤啰差名单也查过,有七八个Henry,就是没发现另人。”
陆南才铁青着脸坐在木桌旁,双手抱胸,双眉紧蹙,如只尖毛倒竖刺猬。为缓和气氛,哨牙炳故作幽默地说:“鬼佬好细胆,如果尚未被炸死,搞不好已经跳到海里,游水返英国……”
陆南才突然松开右手,向前甩,把桌上双蒸酒瓶和玻璃杯推到地面,砰砰数声,像子弹横扫。哨牙炳吓得身子后仰,坐不稳,几乎连人带椅跌倒。陆南才站起,伸脚踢开他椅子,又是砰声,比先前更响亮,像在脚边炸开手榴弹。
陆南才骂道:“快去再查!快点!查唔到,踢你落海,你游水返乡下!”
哨牙炳愣住,不认得这位好兄弟。几年来互相照顾提携,还起斩鸡头、烧黄纸,在关公面前许下毒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怎今天竟然为个鬼佬发这大脾气?鬼佬比兄弟重要,手指向外不向内,怎回事?但陆南才到底是龙头,哨牙炳不敢驳嘴,站稳脚步,低声说:“马上去。南爷早点休息。”转身拉门离去。
陆南才站在客厅中央,气得双肩抖动,但不确定自己在生哨牙炳抑或张迪臣气。他是气哨牙炳办事不力,查不到张迪臣名字?抑或气张迪臣名字竟然没出现在囚禁名单上,不知所踪,生死未明,让他牵肠挂肚?再或是气这天翻地覆切,所有人都无能为力,阻止不甚至没法避开眼前大大小小毁灭败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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