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蒂啐道:“唉哟,别紧张!鬼佬写信,不管收信者是谁,都用Dear起头,这是惯例,你咪咁大乡里,他们就算写信俾只狗,亦把狗叫作Dear!”
陆南才尴尬地笑,惭愧于自作多情。他催促仙蒂往下念
狂想象。鬼子兵事后纷纷对哨牙炳竖起拇指道:“顶呱呱!娼神!娼神!”
陆南才坚持那于战前早已想通道理,对别人愈有用,自己便愈安全;唯有自己安全,张迪臣才有机会安全。
他其实也有冒险。张志谦不在,重庆那边亦断联系,**党东江纵队却活动频繁,重地虽在新界和离岛,但亦有现身于港岛,尤其常在湾仔码头带出没,深宵时分,人货进出,旦落入日兵手里,日本鬼子朝他们头上轰轰两枪,杀便脚跌进海里。东江纵队神出鬼没,从香港救出不少作家、明星和名人,日兵防不胜防,不得不找孙兴社支援,派弟兄在海边巡查和站岗,陆南才暗暗嘱咐哨牙炳能放水便放水,睁眼闭眼,既因为都是同胞,更因为他判断日军再厉害亦难永久占领香港,无论时间是长是短,战争总会结束,今天多留线人情,等于在灶底多留瓢米粮,日后稳当便多分。
在占领岁月——不,沦陷岁月——里,时间感觉特别缓慢,恍恍惚惚,陆南才日子过得像梦游,每天把心绷紧,应付日兵苛索要求,提防他们随时翻脸,但又得让心天比天变得挫钝麻木,日军吩咐什便干什。于是不断提醒自己,这是梦,这只是梦,会醒,会,当转醒时候,臣将躺在旁边。
张迪臣仍在马头涌集中营里,没法跟外面通讯。陆南才唯有继续透过哨牙炳固定买通日兵守卫,把香烟、洋酒、罐头等往里面送。哨牙炳直是他最信任人,陆南才事无大小都交代他办,但近日觉得哨牙炳对他态度变,说话时眼神闪躲回避,笑容亦显尴尬。陆南才暗想,是鸠但啦,只要天没被当面拆穿秘密,天便得硬着头皮把戏演下去,演得够久,演到大家都忘尴尬。
好不容易熬到沦陷翌年九月中旬,天傍晚,邮差送来封明信片,让陆南才怀疑自己掉进另个梦境。明信片正面盖两个印号,“俘虏邮便”和“香港占领地总督部检阅济”,背面写着简简单单几行英文,都是大楷,陆南才瞄见最下方“Davidson”署名,愣住,双手微微发抖,强迫自己用力捏下明信片,让手指头摩擦纸面,证明眼前非梦,又仿佛那薄薄明信片便是张迪臣脸孔,他轻轻抚摸,股温暖传入手心。冷静下来,陆南才仔细辨认明信片上其他字,只认得“Fine”“Hope”“ThankYou”等几个英文,连忙赶到欢得厅找仙蒂,她英文好,肯定读得明白。
仙蒂这晚凑巧穿袭玫瑰红凤仙装,有过年喜庆气氛,捧着明信片看过遍,笑道:“恭喜你,南爷,这是情话绵绵情信呀。”
陆南才瞪她眼,道:“别搞搞震。快说,他写什!”
仙蒂字字地读,然后向他字字地翻译道:“亲爱才,仍然活着……”
“他写亲爱?”陆南才把她打断,惊问,“有人检查啊!写得这肉麻,被发现,怎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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