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牙炳高高执起三粒骰子,端到嘴前用力吹气,随着声“杀!”扔到桌上,骰子滚转会儿,停出、二、五,总数是八。
依序发牌,哨牙炳按兵不动,待其他人统统摆定,他才把四张骨牌攥到左手掌里,用右手逐掀开。押注和围观宾客用三四十只眼睛盯住哨牙炳,如几十只强烈白灯直射过来,令他向来干瘦脸庞看上去像只受惊猴子,稀疏头发服帖地被发油压在头顶,额角浮现青筋,双豆豉眼里都是阴影,跟嘴边勉力挤出笑容很不相称。他年轻时已是
九六七年十二月廿四日,平安夜,香港发生桩怪事:湾仔堂口“新兴社”龙头哨牙炳在宴会牌九局里连拿三把大烂牌“鸳鸯六七四”,并且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输钱事小,失踪事大,江湖中人多年以后依然津津乐道此事,已成传奇。本书里说,就是这个传奇。
当天晚上是哨牙炳半百寿宴,席设湾仔英京酒家,筵开十八桌,准备在席间宣布“金盆洗手”,江湖引退,亦同时“金盆洗捻”,从此不沾桃花。再过两个月他将带着老婆和女儿移民南非,自问这辈子谁都没有亏欠,离开香港,轻松自在。开席前,兄弟和来宾依例赌钱消遣,哨牙炳万料不到自己会陷入连取三把烂牌尴尬局面,百般不服气。
牌九局有三十二张骨牌,八门赌客,各取四张,以点数高低决胜负。“鸳鸯六七四”是最烂四张牌,拿到它,九成九输钱。“鸳鸯六”,指是两只花色不样六点;“七四”,指是只七点和只四点。拿到这副牌并非什罕见之事,邪门是连续拿到三把,烂,烂,烂,像在哨牙炳头上乱斫三刀。
当摊开第把“鸳鸯六七四”,当庄哨牙炳把桌上钞票推出去分给七门闲家,气定神闲地说:“输通庄[1]!唔捻紧要!兄弟们赢钱,炳哥照样开心!”
洗牌,砌牌,掷骰子。哨牙炳爽快地翻转分到前面四张骨牌,翻两瞪眼,竟然又系张四点、张七点,以及对“鸳鸯六”,他脸色沉,执起其中张六点轻敲额头,忿忿道:“刁那妈,阴魂不散!难道们有亲?”
“和义堂”矮仔华不识相,调侃道:“炳哥,不离二,二不离三,小心陆续有来。”哨牙炳手下鬼手添连忙打圆场说:“炳哥今晚心情靓,故意派钱关照兄弟。”
哨牙炳把牌扔回桌上,猛喝声:“再来!唔信咁邪![2]”说毕俯身使劲把三十二张骨牌搓来推去,噼里啪啦,像遣唤千军万马杀入敌阵。
牌楝叠起,哨牙炳喊出决定分牌次序牌头,语音里有杀气:“龙头凤尾!”然后瞪眼矮仔华,道:“如果又系‘鸳鸯六七四’,炳哥唔姓赵!”却又对鬼手添笑道:“万炳哥输甩衭、冇钱驶[3],你们记得施舍几个发财钱!”
鬼手添和赌客们用寥落而心虚笑声回应。俗语说得透彻,“捞得偏,信得邪”,今夜出席宴会无不是江湖兄弟,没有半个不敬神畏鬼。
哨牙炳其实也心虚,下午出门前在楼梯间不小心踢到只死老鼠,他立即吐口水,骂道:“大吉利市![4]”早不踢晚不踢,偏偏在五十岁大喜日子来踢,心里七上八下,唯恐真来个不可思议第三把烂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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