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爷虽在身边,哨牙炳却仍觉得不祥不妙。他闭起眼睛,右手食指和中指压住第四张牌背,大拇指用力沿牌面路摸下去,冷硬骨牌忽然变得炽热,似有股电流传到他皮肤,像根点燃炸药火线往脑袋滋滋地烧上去、烧上去。时间静止,四周宾客喧哗声彻底消退,哨牙炳只听见皮肤和牌面磨擦声音。声音极细极细,不可能听得到,但是他千真万确地听见道轻微“咝——咝——咝”,仿佛皮肤被骨牌割破漏气。
大拇指摸到牌上第个圈。哨牙炳边摸边暗骂:“刁那妈!刁那妈!唔捻好!唔好捻!”但不管如何骂娘抄家,摸下去,再摸下去,长长窄窄骨牌上密麻麻都是圈圈,非常像只使人绝望七点。没希望,没希望。满天神佛和南爷这回不灵验。
哨牙炳停手抬头望向众人,不管是其他堂口赌客抑或新兴社手下都盯着他牌,眼神都在喊唤:“鸳鸯六七四!鸳鸯六七四!”无人开口,却个个都用眼睛说话,可真应验“赌桌无父子,钞票无兄弟”坊间真理。但哨牙炳这时候最在意其实是老天爷到底想说什
大鼻子,上些年纪,鼻翼更横张得不成比例。下唇则是数十年如日地翘厚,两只门牙忒愣愣地朝前突出,几乎触碰到嘴唇,乍看容易错觉是两粒黏在红布上白米饭,许多年前有相士曾对他说:“你命中有三个大劫,可是,啧,不怕,老哥金鼠坐命,逢凶化吉!”
其实回望前尘,关复关,关关难过关关过,什是劫什不是劫,什劫是大什劫是小,哨牙炳算不清这盘烂账,所以无法判定相士之言到底灵不灵验,总之兵来将挡,少输亦算赢,只要站稳脚步便是赢家。然而,话虽如此,“凶”终究是“凶”,老鼠有强大生存能力亦不见得不会胆怯,哨牙炳禁不住手掌冒汗。
他眯起眼睛翻开手掌里骨牌,第张牌,个红圈,五个白圈,是“大头六”六点。他愣住。
005-1
第二张牌,密麻麻六个白圈,是“长衫六”六点。他僵住。
005-2
第三张牌,两个白圈,再两个白圈,是“平脚四”四点。他呆住。
005-3
股寒气登时从脚底冒起,往上升,冻住哨牙炳小腿、大腿、腰、背、颈。他是见过大场面人,换作平常,输几把庄只是小儿科,但九六七年这个晚上非比平常,触这霉头像被掴几下耳光,他不甘心。哨牙炳暗道:“阿弥陀佛!观音菩萨!洪圣爷!关二哥!这把输不得,没面子呀!”
除祈求满天神佛庇佑,他未忘呼喊个名字:陆南才。他默念:“南爷显灵!细佬给你打斋报答!”孙兴社由陆南才开堂于九三九年初,但他在九四三年盟军空袭里被炸个粉身碎骨,弟弟陆北风战后由广州来港重振堂口声威,把孙兴社改名新兴社,到九五六年却惹祸逃亡到菲律宾,改由哨牙炳当家。哨牙炳是陆南才好兄弟,陆南才生前经常提醒他,有事颂念“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可保平安,过去二十多年,自陆南才亡后,哨牙炳习惯在烦躁不安时暗叫南爷名号,仿佛喊便有他在身边陪伴顶住风浪。别人是“如有神助”,他则是如有“南”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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