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他没有喝醉。他跪下来,吻起她手,又吻起她脚,然后抬起头来,把额头和脸颊贴到她膝盖上,他很快、很急切地说起话来,可是她不懂他话,他也知道她不懂他话,因为她只懂保卫斯大林格勒士兵说那种可怕话。
他知道,这场战争使他遇到这个女子,现在这场战争就要使她和他分手,使他们永远分开。他跪着,搂住她腿,看着她眼睛,她听着
脸。巴赫看着她那细细脖子和肮脏灰色衬衣里露出来白白胸脯。他为不把女子弄醒,轻轻地、慢慢地把她松开辫子拉到嘴唇上。头发有股香气,有股生气,带有弹性,而且热热乎乎,好像有血在头发里流着。
女子睁开眼睛。
这个讲求实际女人有时无忧无虑,又可爱又滑头,又能忍耐又有心计,又驯顺又爱发脾气。有时她似乎很傻,很消沉,常常愁眉苦脸。有时她唱唱歌儿,她唱俄语歌儿有时带有德国歌曲调儿。
他没有问过她在战前是干什。他想来找她,就来找她。他不想和她睡觉时候,就想不起她来,不操心她是不是能吃饱,苏联狙击手是不是把她打死。有次他从口袋里掏出他偶然得到块干饼,给她,她十分高兴,可是后来她把这块干饼给和她住在起个老婆子。这使他非常感动。不过,他每次来找她,差不多总是忘记带点儿什吃东西。
她名字很奇怪,叫季娜,不像欧洲人名字。
季娜显然在战前并不认识那个和她住在起老婆子。是个令人讨厌老婆子,又爱说奉承话,心眼儿又坏,虚伪得不得,酒瘾也大得不得。这会儿她正在很有节奏地拿根原始木杵在木臼里捣着,在舂烧糊而且洒过煤油黑黑小麦。
在被包围以后,士兵们就开始常常到些地下室里去找老百姓。以前士兵们从来不理会老百姓,现在有很多事情要到那些地下室里去办:不用肥皂而用草木灰洗衣服,把些废渣做成吃东西,缝补衣服。地下室里人主要是些老婆子。但是士兵们不光是去找老婆子。
巴赫以为,谁也不知道他上这个地下室里来。但是有次,他正坐在季娜床上,握着她手,却听见布幔外面有人说德语,有个似乎很熟悉声音说:
“别上这布幔里面去,上尉先生在里面。”
这会儿他们在块儿躺着,没有说话。他生—朋友、书籍、他和玛利亚恋爱、他童年、他出生城市里切、他上中学和大学、轰轰隆隆地远征俄罗斯,这切都已失去意义……这切成为条道路,通向这张用烧糊木板拼成板床……他想到他可能失去这个女子,就觉得十分害怕。他找到她,他上她这儿来,在德国、在欧洲发生切,都是为他能遇到她……以前他不懂得这点,他常常把她忘,他觉得她可爱,正因为他和她关系丝毫没有什认真成分。现在除她,在这世界上什都没有,切都沉没在雪里……只有这张很美脸、这微微向上翻鼻孔、奇怪眼睛和这使人着魔、孩子般可怜而又慵懒神情。她在十月间在战地医院里找到他,步行去看他,可是他不愿意见她,没有出来和她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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