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响着细如蚊吟嗡嗡声,是只隐藏黄蜂,窝在它特殊粉红色暖巢中发出电动呢喃。音乐音量足够他听出旋律。
他感觉到自己笑容滑脱、融化、起皱、卷曲,就像层脂皮,像支漂亮蜡烛上蜡油,燃烧过久,如今歪倒,熄灭。漆黑。他不快乐。他不快乐。他跟自己说。他承认这是实情。他拿快乐当作面具戴着,而那女孩却夺下面具奔过草坪跑开,而且自己没法子敲她家门,索回面具。
他没有开灯,在黑暗中想象这房间模样。他妻子躺在床上,没盖被单,身子冰冷,就像躺在坟头上展示具尸体,她目光被看不见钢丝固定在天花板上,无法动弹。她两耳紧箍着“海贝”,超小型收音机,那片电子音响之海,音乐和谈话,音乐和谈话,不停地拍涌她未眠意念之岸。这房间其实是空荡无人。每天晚上波涛都会涌入,掀起声音巨浪将她卷走,让她睁着双眼漂向天亮。过去这两年间,没有个晚上米尔德里德不曾游过那片海,不曾欣然浮潜其中。
房间冰凉,但他仍旧觉得透不过气来。他不想拉开窗帘,打开法式窗,因为他不愿月光投入房内。就这样,带着那种下刻就会因缺氧而死感觉,他
玄关上方通风口铁栅,蓦然想起铁栅里面藏着东西,那东西此刻似乎往下睇视着他。他迅速移开目光。
真是个奇异邂逅、奇异夜晚。他记不得有过类似邂逅,除年前有个下午,他在公园内遇见个老头儿,他俩居然聊起来……
蒙塔格摇摇头。他望着空白墙壁,女孩脸蛋仿佛印在墙上,回忆起来相当美丽;事实上,美若天仙。她有张非常瘦长脸蛋,就好像半夜里醒来在黑暗中依稀可见小时钟上指针,带着种皎白沉默和光辉,十分笃定,对那疾速走入更深沉黑暗,但也同时移向崭新朝阳夜晚,它确知必须说些什。
“什?”蒙塔格问那另个自,那个时而絮絮叨叨,不受意志、习惯和良心束缚潜意识中白痴。
他回眸望向墙壁。她脸蛋还真像面镜子。简直不可能;因为,你认识人当中有几个会折射出你自己光亮?般人多半像是——他思索比喻,最后从他工作中找到个可用——火把,熊炽炽把自己烧光为止。有几个人脸孔会反映出你表情,你内心最深处颤悸思想?
那女孩具备多不可思议鉴识力:她就像个热情木偶戏观众,在动作之前刻,预期着眼皮每下眨动,手每个姿势,指头每次轻拂。他俩同走多久?三分钟?五分钟?然而此刻感觉上那段时间似乎好久。在他面前舞台上,她是个多巨大人物;她那苗条身体在墙壁上投下多奇特影子!他感觉自己如果眼睛发痒,她就会眨眼。如果他嘴稍微翕张,她就会先他步打个哈欠。
咦,他心想,如今想来,她几乎像是在那儿等着,在街上,大半夜……
他打开卧室门。
那感觉就像是月已沉落之后,进入座华丽陵寝内冰冷大理石墓室。片漆黑,不见丝屋外银辉,窗户紧闭,大城市声响完全无法渗入,活像个坟墓。房间内并非空荡无人。
他侧耳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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