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最后排靠窗那个位子上,有人还坐在那儿。那人低着头,用着完全不标准姿势握着管毛笔在赶作文。教室里没开灯,昏暗暗只剩窗口那点光,落在摊开作文簿上,那人潦草又浓黑字迹。
大概因为是留级生缘故,姚瑞峰在班上好像存在,又好像不存在。没人清楚他怎会弄到留级。他除体育课时会同班上打成片外,下课时间多不见人影,还是习惯去找原来已升上高二那些老同学。发育年龄,两岁之差,身量体型就已从男孩转男人。此人在班上格外显老,半是因他那已厚实起来肩膀胸肌,方面也由于那点留级生自尊,在小高面前爱装老成。但是任谁都看得出姚尴尬处境,班导师从不掩饰对他不耐,特别爱拿他开刀来杀鸡儆猴:“留级次还不够吗不想读就去高工高职你们若不是那块料也不必受
已经对你感到十分着迷,必须向你揭晓,你是何许人也。
——奥斯卡·王尔德,ThePictureofDorianGrey
那时候台北没有像现在那多高楼,上课不专心时目光闲闲朝窗外瞟去,老树油墨墨密叶静静晃动,犹如呼吸般吐纳着规律节奏。衬底天空总是那干净,即便是阴雨日子,那种灰也仍是带着透明润泽。
几朵乌云睡姿慵懒,隔会儿便翻动下身子,舒展下筋骨。
应该就是那样个阴雨天,拎着吉他从社团教室走出来。
那年用吉他还是塑胶弦,几年后才换成钢弦吉他。正值校园民歌风靡巅峰,走到哪里都像是有琴弦琤𪻐当背景。走过旧大楼长长走廊,无心转个弯,想回自己班级教室看看这个傍晚,并不知道这个转弯将是人生另条路起点,更无法料到接下来发生情节,会在记忆中保留辈子。
十七岁看起来跟其他高中男生没两样,军训帽里塞小块钢片,把帽子折得昂首挺尾,书包背带收得短短,装进木板把包包撑得又硬又方。功课还过得去,在班上人缘尚佳,但不算那种老师会特别有印象学生。放学总不舍得回家,参加吉他社,练得很勤。成长至今路都还算循规蹈矩,若问那时对自己未来有什想象,或许最大希望是三十岁前能拥有部车。家庭婚姻这些事还太遥远,大学联考可以等高二以后再来担心。那时从没觉得自己有太大企图心,也从不认为自己相貌出众。生活里除上课与练吉他之外无啥特别刺激事,难免也会让这个年纪感到有点闷,但顶多也只是被动地跟自己耗着,睡觉看电视发呆,无聊至极时候,甚至帮还在读小学弟弟做劳作。还不会,或是说不想,去处理这种青春期闲与烦。
那种心情就像是扫地扫出来堆灰尘毛球,不去清它时候好像也就不存在。所以若说十七岁这年真有什可称为遗憾事,大概就是这种自己也不甚理解虚耗。直到这天拎着吉他行过走廊,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跟其他同学有什不同。不明白自己这种被动,或许是在抵抗着什。
在自己班级教室外驻足。
毫无心理准备,步之隔,欲望与懵懂,从此楚河汉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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