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亮
这本小说关乎民国,收束于上世纪中叶。
祖父在遗着《据几曾看》中评郭熙《早春图》,曰“动静源,往复无际”。引自《华严经》。如今看来,多半也是自喻。那个时代空阔与丰盛,有很大包容。于个人动静之辩,则如飞鸟击空,断水无痕。
大约太早参透“用大”之道,深知人于世间微渺,祖父生与时代不即不离。由杭州国立艺专时期至中央大学教授任上,确乎“往复无际”。其最为重要著作于九四零年代撰成,始自少年时舅父陈独秀濡染,“予自北平舅氏归,乃知书画有益,可以乐吾生也。”这几乎为他此后人生定下基调。然而,舅父前半生开阖,却也让他深对这世界抱有谨慎。晚年陈独秀,隐居四川江津鹤山坪。虽至迟暮,依稀仍有气盛之意,书赠小诗予祖父:“何处乡关感乱离,蜀江如几好栖迟。相逢须发垂垂老,且喜疏狂性未移。”不久后,这位舅父溘然去世,为生前不甘,画上个凄怆句点。同时间,也从此造就个青年“独善其身”性情。江津时期,祖父“终日习书,殆废寝食”,“略记平生清赏。遑言著录”。祖父生,无涉政治。修齐治平﹐为深沉君子之道。对他而言,可无愧于其,已为至善。祖父家国之念,入微于为儿女取名﹐大伯乳名“双七”﹐记“七七事变”国殇之日。而父亲则昵称“拾子”﹐诞生时值九四五年﹐取《满江红》“待从头,收拾旧山河”之意。这些时间节点,成为他与世代间联络,最清晰而简洁注脚。
及至多年后,祖父编辑,寄陈寅恪女儿所著《也同欢乐也同愁》等作品给,希望从家人角度,写本书,关于爷爷过往与时代。终于踌躇。细想想,作为个小说作者,或许有许多理由。则祖父是面目谨严学者,生平跌宕,却步跬、中规中矩;二则他同时代友好或同窗,如王世襄、李可染等,皆已故去,考证功夫变得相对庞杂,落笔维艰。但其实十分清楚,真正原因,来自面前帧小像。年轻时祖父,瘦高身形将长衫穿出派萧条。背景是北海,周遭风物也是日常。然而,他眉宇间,有种所无法读懂神情,清冷而自足,犹如内心壁垒。
以血缘论,相较对祖父敬畏,母系于感知与记忆,则要亲近得多。外公,曾是他所在城市最年轻资本家。这身份,并未为他带来荣耀与成就,而成为他生背负。但是,与祖父不同是,他天性中,隐含与人生和解能力。简而言之,便是“认命”。这使得他,得以开放姿态善待他周遭。包括拜时代所赐,将他性格中“出世”面,抛进“入世”漩涡,横加历练。然而,自始至终,他不愿也终未成为个长袖善舞人。却也如水滴石穿,以他与生俱来柔韧,洞贯时世外壳。且行且进,收获常人未见风景,也经历许多故事。这其间,包括与外婆联姻。守旧士绅家族,树欲静而风不止,于大时代中跌宕,是必然。若存降尊纡贵心,在矜持与无奈间粉墨登场,是远不及放开来演出戏痛快。便写个真正唱大戏人,与这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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