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焕也看着她,不同于平素神色游离,目光十分专注。他看到小女儿面庞笼罩在霞光中,清晰明澈,已脱去孩子相。而眼睛中倏然而生,是他所未知东西。他心里阵发空,嘴巴动动,说,走吧。
父女两个进城,暮色苍茫。他们在老城墙根儿个豆腐脑摊子坐下来。原本是要收摊儿。摊主是对夫妇,看这老少,坐定,并未有要离开意思。大人说,两碗豆腐脑,葱花,腌白菜末,多香油少辣。小没有说话,只是端坐着,形容是让他们喜爱,神色却戚然。女悄悄说,你看这孩子穿衣裳,料子真好,怎这素?男说,开门做生意,管这些干嘛呢?女就又问,你说,她是个有钱人家孩子,还是城东书寓小先生呢?男便说,闭嘴。
豆腐脑上来,两个人默默地吃。吃着吃着,仁桢拈起小勺,舀勺辣子,搁进碗里。吃口,再吃口,终于辣得合不上嘴。汗也淌下来。父亲摇摇头,唉,跟这儿发什狠。
就跟摊主说重新上碗。
新上来,仁桢却不吃。她说,爹,不想回家。
没有出嫁。按礼她应该埋在婆家坟地里,可她没有婆家,只好埋在娘家边上。
这时候,个中年男人走过来,说,桢儿,走。
女孩埋着头,走几步,突然回过脸,对文笙说,你还放风筝?
风驰电掣般,他想起她来。他在城头上放着只墨蓝色“凤头鸦”。她静静地看,她对他说,认得你。
是那个女孩儿,那是什时候事。她长大,苍白脸色,柔美却黯然声线,都是陌生。可是,声音里勇敢还是她。
明焕听,愣愣,半晌才出声,咱不回去。
父女两个坐着人力车。车夫是个身形长大中年人,拉得并不快,又似乎不很熟悉路。每到个路口,总有些犹犹豫豫。终于在处停下来,鞠躬说,这位先生,实在对不住,你这地儿真是没去过。要不请您换辆车,这车钱不收。
明焕并无怨言,只是说,兄弟,干这行不久吧。
车夫叹口气说,谁说不是呢!搁以前也是个坐车,跑反把家给跑没。孩子丢
女孩回过头去。他看见她粗黑发辫,在月白色背影中跳动下,很快地远去。
多年以后,谈起这次与文笙偶遇,仁桢总是有些失神。
她说,那天家里人都已经下山去,只有她个,执拗地要留下来,想多陪陪她二姐。当她看到文笙,时间,觉得有许多话,想说给他听。待要说出来,却突然发现,自己对面前人几乎无所知。在此之前,她在这个家里,已经保持长久沉默。
明焕牵仁桢手,往山下走去。他觉出女儿手,有些凉,不禁握得紧些。在某个当下,父女两个,不约而同地停下。他们看着西方通红夕阳,慢慢地下坠。所经之处,将云彩烧成火样颜色。堆栈映照,浮游生姿。这景象美得炫目而不真实。他们都没有挪动步子,敛声屏息。似乎点点声响,都会将这美在顷刻间击碎。
仁桢终于侧过脸去,静静看着自己父亲。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生长,与这个男人久未有如此亲密与默契。她很小声地说,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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