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响上楼,带上准备好荷叶包。到门口,车夫也不言语,歪歪脑袋。待他上车,埋下头就拉起车开动,健步如飞。可阿响见他并不走大路,却专拣横街窄巷走。七拐八绕,又仿佛驾轻就熟。到处巷口,远远看见几个日本兵,跟前有个人跪着,身旁东西散地。好像是个货郎,不知怎就冲撞。那日本人抬起腿,将马靴蹬在那人脸上,嘴里叽里呱啦。车夫左右张望下,到底还是望地上狠狠啐口,掉转车头,又重往巷子深处疾走去。
就这样,阿响觉得这车夫,将广州巷陌走成迷宫。他想,当年他年纪尚小,记得广州,到处都是大路朝天。其实原来竟有这多曲曲折折,又彼此相通小巷。细密得,好像当年吉叔教给他人体经络,无处不在,流淌奔流着人血与元气。
不知过多久,车夫步子慢下来。在处巷子里,有清寒草木气味。景物也慢下来,阿响来得及看见,竟有枚路牌,上面写着“枣子巷”。
车在棵细叶榕下,停。阿响听见车夫站定,轻声说,落车。他下车,这男人没有看他,接着说,往前走,七号。
他便往前走,走几步,究竟忍不住,回过头来,看见人力车已然不见。
春堂四面蒹葭水,吹作秋霜鬓丝。识透江湖风味恶,更从何处着相思。
君情往深如水,惯听秋风忆故人。满纸潇湘云水气,不缘风露已销魂。
——黄景棠《蒹葭水》
阿响在广州,再未见过云重。
数年后,当他们再次相遇。他想问她,并不是她去哪里,而是是否等到那个人。
枣子巷七号,是座红砖建筑,有个清真寺圆顶。
陆续有戴白帽男子鱼贯而出,望见阿响,用诧异眼神看眼。但并未声张,反而垂下眼睛。这时有个裹着阔大头巾女人走出来,裹得很严,只能看见对青黑瞳。她走到他跟前,摘下头巾,竟是音姑姑。
他刚要问什,她却只是示意他进去。他便从道小门走进。里面竟然是阔大,但却分外地空。四壁徒然,只在地上铺着地毯,放着只
那天,阿响究竟有些不放心,辗转到午后,禁不住还是走出门去。沿着漱珠涌往南走,看着河水,不见往年艇仔聚散景致。广州河南没有车水马龙,这艇便是车与马,承载日常生计。如今没,河水依然流淌,倒是显出消沉来。
好在街面上,还有人,但也不多。经过漱珠桥往环珠桥段,阿响便路打听着,往南走。他记得阿云说,过环珠桥,转右百来米,就是益顺隆彩瓷作坊。经过这些年,如今河南地形究竟变些。他时走岔,错过庄巷,出陈家厅,才看出南辕北辙。他问个卖烟阿伯。阿伯说,庄巷,快别去,那里都是日本人岗哨。
待少走几步,又回过头问他,后生仔,外地来,有良民证吗?
阿响这才意识到,自己广府话,已有粤西口音。想想,时间不早,究竟要赶回客栈去。
回到玉泰记,却看有辆人力车已经等在门口。车夫和他对视眼。他认出来,竟然是在火车站接他那个。他让车夫稍等,说上楼去拿些东西。车夫左右张望下,说,好,你快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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