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尹论百味之本,以水为始。夫水,天下之之无味者也。何以治味者取以为先?盖其清冽然,其淡然,然后可以调甘,加群珍,引之于至鲜,而不病其腐。
——袁枚《陶怡云诗序》
五举来到“多男”第天,就给荣贻生瞧见。
照例每个周五,荣师傅会偷上半日闲。选“多男”,多半是因为其内里格局曲折,无人打扰,落得个自在。他长包三楼处雅座。这里原是为“捻雀”客备,所以茶资要比楼下贵上倍。三号台靠着拐角窗户,可俯望见外面街市好景致。早市开不久,只见人头攒动,上货、讨价还价、马姐趁着买餸聚散倾谈。可因为有窗子隔着,不闻喧嚣,只见烟火。而另边,则挨着楼梯,正对着影壁上“凤凰追日”木雕。这影壁上,昔日镶嵌枚巨大棋盘,“棋王争霸赛”也算为“多男”在城中博不少风头。眼下这只赤色凤凰将其取代,成为这间茶楼新标志,在灯映下亦称得堂皇。
作为同钦楼“大按板”,在其他茶楼喝茶,总会引发议论。旁人说,他选“多男”原因,不外有二。也是本港老茶楼,企堂規矩,和茶博士手势都说得过去。他在这里存几饼老茶,点心也尚好,不算迁就;更重要,这间茶楼在同业里中上资历,也为他出现提供说辞。叫人看见,至多说是降尊纡贵,不至于有关乎业内竞争联想与嫌疑。
然而,这雅座提笼客们,原并不好静。过八点,人鸟神归其位。靠南字排开,莺莺燕燕,便是番唱斗。原本头顶只笼石燕,啼声尚可称得上婉转。这时七嘴八舌,渐不胜其扰。半个时辰过去,唱累刚静下来。北边“打雀”,又是番缠斗。看人也跟着激昂,倒比雀鸟更昂奋几分,面红耳赤。喝起彩来,更无法充耳不闻。荣师傅阖上报纸,站起来。就在这时,看见那个孩子。
那孩子手里,拎着个铜制大水煲,俗称“死人头”。看着又重又沉。孩子矮小,水煲占去他三分身量。孩子抬着头,定定地看。目光落在那笼里两只正在打斗“吱喳”。但在这身边喧嚣里,他眼睛,却是静。没有兴奋,也没有喜乐,没有这年纪孩子眼里所惯有内容。这些内容,是荣贻生熟悉,毕竟屋企已养两个男孩。但这孩子都没有,即使在斗事高潮,也未动声色。荣师傅不禁对这种怠工方式产生兴趣。孩子看很久,却自始至终没有放下手里沉重水煲,仿佛牢记自己责任,精神却已在“游花园”。这时,楼下传来声断喝。这孩子像从梦中惊醒般,本能地拎起水煲,便走向五号台。眼里竟然毫无对刚才所见流连。荣师傅也听到这声喝,是个略显拗口名字:五举。
以后便常见到这孩子。因为留心,荣贻生便似乎也为他做见证,见证他在这茶楼里成长。他默然地长高,原本有些拖沓企堂衣服,渐渐合身。他手势,也日益熟稔。孩子是勤力,懂得与茶博士配合,懂得察言观色,也懂得见缝插针地干活。有日,他看这孩子上楼来,忽然站住。蹙蹙眉头,也不动,瞬后,荣师傅听得童音喊声:十六少到,敬昌圆茶服侍。
过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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