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五举忽然停下来,用手背抹抹眼睛。他终于听到细隐歌声,有些沙,呜咽传来,时断时续。“欢欲见莲时,移湖安屋里。芙蓉绕床生,眠卧抱莲子。”这是叶七教给他,他教给五举。他说,学会。往后,唱给你徒弟听。
荣贻生让云重陪着他,同找到赵阿爷。
他拿出从银行取出两条黄鱼。阿爷问,这是做什?
他开不口。云重说,阿爷费心,揾个好师傅,打套赤金龙凤。
此后,每逢年节,新年、端午、中秋,五举必带上凤行,去看望师父。
五举语带哽咽,声音却坚定,师父,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当仔来养,这辈子都拿您当亲爹孝敬。
荣贻生闭上眼,冷笑道,有亲生仔,要你孝敬?养你是来接班。不是帮外江佬养出个厨子,去烧下作本帮菜!
五举听到这里,猛然抬起头,他说,师父,捻雀还分文武。敬您,但不想被养成您打雀。不是用来和人斗,和同行斗,用来给同钦楼逞威风!师父当年拣,不选师兄。是看好,还是看孤身人无挂碍,好留在身边?
荣贻生战战地站起来,指指五举,厉声说,你走,不留你,走莫要再回来。滚!
五举抬头,眼神灼灼,好,徒弟不留后路。师父传给东西,这后半世,分也不会用。
每每在门口等上两个小时,才走。经年雷打不动。
荣贻生没有再见他。
他从后厨窗口望出去。望见那孩子,动不动地站着。旁边年轻妇人,紧靠着五举。但也是直着身体,站得定定。
⊙鬼妹:粤俚,指西方白人女孩,略带贬义。
五举对着师父,狠狠地磕五个响头。荣贻生偏过身,不再看他,只摆摆手。
这晚,五举架锅起火,最后次为师父炒莲蓉。
荣贻生走到后厨,没进去,静静看着徒弟背影。因为使力气,五举肩胛上肌腱鼓起来。孩子这些年,长厚实。当年他教他炒,先是握着他手炒,然后让他自己炒。百多斤莲蓉。五举身量小,人生得单薄。口大锅,像是小艇,锅铲像是船桨。他看那细路,咬着牙,手不停,眼不停。他在旁边看着,不再伸手帮他,和当年叶七模样。
他看那莲蓉渐渐地,就滑、黏、稠。他心里也高兴,细路眼睛亮,划得更有力。如今他长大,艇和桨都小。他还在划,却不知道要划到哪里去。
他想起云重话,这细路,好似你年轻嗰阵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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