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重便道,都是乱离人,谁能碰得到谁呢。
秀明轻轻说,也是。个个自身难保,家人能全须全尾就不错。
云重说,方才路走过来,经过摩罗上街,好多铺子在卖古董。那价钱高得吓人。以往在广州湾,收工,去赤崁海边街。骑楼底下,都是逃难人。什好东西都有,都是三文不值两文地卖。
她便给秀明看她耳上坠子。原来是水色很好翡翠
这时,荣贻生端着菜,从厨房里走出来。戴着青花围裙,样子有些可掬。秀明就说,他啊,平日里个厨子,回家是不做饭。这是当你作贵客。
荣贻生便说,在家里头,就几个家常菜。
云重看这些菜,说是家常,又很见心思。鱼生腊味蚬菜煲,有几分“围炉”味道,是要往年菜丰足上置备。她也发现,盛菜碗盏,也是自己送。荣贻生给他们夹菜,说,这套瓷器,秀明可疼惜。从广州带过来,年用两次。过年次,中秋次。今年“做冬”,算是破例。
秀明说,云姐,你还记得,哋上回起“做冬”,是在安铺。成个屋企,阿爸阿妈,还有周师娘。也是六个人,三个老,三个小。那时们仨是小,如今成老。
云重笑笑,摸摸灵思头,说,是啊,又是“做冬”。到哪里,都是个客。
着灵思叫“鬼妹”。
大人们听,愣住。秀明就冲他屁股上打记,说,冇轻重,这是你表姐。
云重将自己和孩子,都收拾得齐整。头上抿着很紧发髻,穿件青绸旗袍夹袄,十分合体。秀明却看见,这衣服袖口有浅浅磨毛,怕已有年头,只是穿得珍惜。
云重带只很大碌柚来,说记得秀儿爱吃。秀明说,这多年,亏你还记得。入冬来这东西金贵,人哪里舍得吃,都用来敬神。
说着接过来,直接便摆到神龛前头。龛里敬着德化瓷水月观音,音容慈济。下面有两个牌位。只上面写着,“尊师叶凤池生西灵位”;另只写“先妣荣氏慧生往生莲位”。
秀明听,脸上笑容敛下,说,讲乜哦,哋系家人。这不是团圆吗?
说罢,便支下男人。荣贻生恍然,站起来说,看,高兴到大头虾!汤圆都忘煮。
饭吃到半,秀明问,响哥当年送你回广州,再没见过。们直担心着,你去哪里。
云重放下筷子,嘴巴抿下,用手帕擦擦。她说,广州湾。
秀明说,鬼子飞机炸安铺,们也去广州湾。竟没有遇得上。
云重看,不说什,也没问。只与秀明求三支香点上,随她拜拜,插进香炉里。又默立会儿。
她还带来只瓷盘。正中画着凤穿牡丹,瓜果边是白菜百蝠。开斗方,里头画着对捧石榴总角孩童。秀明啧啧称赞,说好喜庆。又凑趣说,这细路画得真好,像极家里两个讨债鬼。
云重便也笑说,石榴多籽,以后还能生。儿孙满堂。
秀明道,唉,香港这几年物价飞涨,揾食艰辛。再生养不起,能把小冤孽们糊弄大就不错。
说罢,她便将这只盘,郑重摆在客厅正中腰柜上。云重看到这腰柜上还有只大盘,正是自己当年画安铺,如阴阳太极,半在光里,半在光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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